中年之路(套装共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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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情结

荣格心理学认为,这种反射性的、充满情绪的反应与个人情结的性质有关。情结本身是中性的,尽管它携带着一种与经验的、内化的形象有关的情感。早期经验的强度越大,或者重复的时间越长,这种情结在我们生活中的影响就越大。情结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史。问题不在于我们有情结,而在于情结占有了我们。某些情结在保护人类机体方面很有用,但有些情结会干扰我们的选择,甚至可能主宰我们的生活。

情结或多或少总是无意识的,它们充满能量并自主运行。尽管它们通常由当前的事件所激活,但内在运作机制是相似的,好像在说:“这以前什么时候发生过?”当前的刺激可能与过去发生的事情只有一点相似,但如果是在情感上相似,那么之前引发的反应就会被触发。很少有人在性、金钱和权力等问题上没有情绪反应,因为它们通常与早期的重要经历有关。

在所有情结中,最具影响力的是那些内化的养育经验,我们称之为母亲情结和父亲情结。父母通常是我们遇到的两个最重要的人。他们给了我们血肉之躯,是我们出发的港湾。我们耳濡目染了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以及他们的生活策略。例如,海明威所塑造的一系列硬汉形象,实际上是那个来自伊利诺伊州橡树园的小孩的过度补偿,因为母亲让他对女人心生恐惧——她想要他变成一个女孩,甚至在他成年后,对他在情感上仍横加干涉。卡夫卡则被他强大的父亲所控制,以至于他认为世界本身就是强大、疏离和冷漠的。这并不是说这些人和其他人的创造算不上伟大的艺术,他们当然创造了伟大的艺术,但他们创造的形式和个人动机是为了克服、补偿——如果有可能的话——超越原初的父母情结。

因此,我们都带着过去经历的痕迹无意识地生活。即使是在幼儿时期,我们固有的天性和社会化的自我之间就已出现会不断加深的裂痕。两个世纪前,华兹华斯(Wordsworth)在《不朽颂》(Ode on 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中写道:

在我们幼年,天堂触手可及!

但囚牢的阴影逐渐笼罩

成长中的男孩……

最终,成年人目睹天堂的消逝,

消失在平凡的日子里。[5]

在华兹华斯看来,社会化就是一个与人们先天的自我感逐渐疏远的过程。在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的戏剧《长夜漫漫路迢迢》(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中,一位母亲更是悲惨地描述了这一情况:

我们对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它们在你有所意识之前就已经结束。一旦它们结束,就会推动你做其他事情,直到最后,所有事情都横亘于你自己和你想成为的人之间,你便永远失去了真实的自我。[6]

大约2500年前,古希腊人就意识到了这种分裂。他们创作的悲剧人物并不邪恶,尽管他们有时可能会做坏事;实际上他们是被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所束缚。hamartia这个词(有时被翻译成“悲剧性缺陷”,但我更喜欢译作“片面的视野”)代表了他们做选择的视角。在无意识力量和反射性反应的累积过程中,人们做出选择,后果随之而来。这些残酷的戏剧所表达的生命悲剧感表明,我们所有人——个人戏剧中的主角——都可能过着悲剧性的生活。我们可能会被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所驱使。希腊悲剧的解放性力量在于,英雄通过苦难获得了智慧,也就是说,内在真实(性格)和外在真实(神灵或命运)之间的关系得到修正。只有当我们没有意识到自主情结的作用,以及我们的本性与现实选择之间的裂痕日益加深,我们的生活才会沦为悲剧。

大多数中年危机都是由这种分裂的痛苦所引发的。内在的自我感和后天的人格之间的差距变得巨大,以至于产生的痛苦无法再被抑制或补偿。心理学家称这种情况为“代偿失调”(decompensation)。一个人继续使用旧的态度和策略行事,但它们已不再有效。事实上,中年痛苦的症状是值得欢迎的,因为它们不仅代表着深藏于后天人格背后的本能自我,而且代表了迎接新生的强烈要求。

中年之路的出现,发生在后天人格和自性[7]要求之间的可怕冲突中。经历这种情况的人通常会惊慌失措地说:“我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实际上,过去的人格将被未来的人格所取代。过去的人格必须死亡,难怪会有如此巨大的焦虑。个体在心理层面被召唤,泯灭旧我以迎接新生。

这种死亡和重生本身并不是终点,而是一条通道。要想更多地实现自己的潜能,获得成熟的活力和智慧,就必须穿过这条通道。因此,中年之路代表了一种内在的召唤,召唤我们从临时的人格走向真正的成年,从虚假的自我走向真实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