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王熙凤矜贫救厄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是说宝玉做了恋爱的春梦后，在现实中初试一番；“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是说刘姥姥来贾府求接济。

石头记中事

初试云雨

袭人突然发现宝玉大腿处一片冰凉黏湿，这是青少年在成长发育过程中出现的正常现象。袭人吃了一惊，宝玉则满脸通红。袭人拿了干净衣服给宝玉换上。

宝玉就把梦到的事跟袭人说了，他想和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也知道贾母将来是想让自己嫁给宝玉做妾的，所以两人就偷试了一番。有了这层关系，他们俩就更亲密了。

寻求接济

千里之外，有个小户人家王家。男主人狗儿赚钱的本事不行，撒酒疯的本事倒不小，因秋尽冬初，王家中还有冬事（指过冬的寒衣吃用等事）未办，于是他便吃闷酒，拿妻子刘氏撒气。丈母娘刘姥姥看不过去了，劝狗儿想法子。刘姥姥给狗儿出了个主意，找贾府的王夫人寻求接济。

原来，狗儿祖上在京城里做了个小官，因为都姓王，所以跟王熙凤的祖父攀了个关系，自称是他的侄子。

刘姥姥愿意舍着自己的老脸去碰一碰。侯门深似海，狗儿让刘姥姥先去找王夫人的陪房（女子结婚时从娘家带去的仆人）周瑞，周瑞受过狗儿父亲帮助，会帮忙引荐。

次天一大早，刘姥姥就带着板儿去贾府了。

豪奴冷落

祖孙来到荣府大门石狮子前，看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板儿几句话，才蹭到角门前。

门口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门卫在聊天，刘姥姥鼓起勇气，求请出周瑞，门卫一看刘姥姥的穿着，都不搭理她，随口让她等着。有个好心大爷说周瑞不在，让刘姥姥绕到房子后头去家里找周瑞的媳妇。就这么几句，就把刘姥姥尽遭侯门豪奴冷落白眼的情形，把侯门深似海的难写了出来。

周妇引荐

刘姥姥绕到后门上，拉住一个孩子问路。

周瑞家的半天才认出是刘姥姥。注意，一定要叫“周瑞家的”，不能叫“周瑞”，可以把“周瑞家的”理解为“周瑞的媳妇”。

周瑞家的听明白了刘姥姥的来意，答应破例给刘姥姥通信。

周瑞家的告诉刘姥姥，现在太太不大管事，现在管事的是“琏二奶奶”王熙凤，也就是凤姐。

周瑞家的让小丫头打探消息，自己和刘姥姥在屋子里等消息。周瑞家的说凤姐“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只是“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

小丫头来回话，周瑞家的叫刘姥姥快走，要趁着凤姐吃饭的空子说话，因为凤姐掌管荣府的家业，时间必须是严格规划好的，她的管家生活十分忙碌。

刘妪进府

周瑞家的先找到凤姐的心腹——丫鬟平儿，平儿让刘姥姥先在屋里坐着。

刘姥姥进屋后，闻到屋子是熏着香的，身子就好像在云端一般。她看到满屋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晕目眩。

刘姥姥来到东边的屋子，见到了遍身绫罗的平儿，以为是凤姐，听周瑞家的称是平姑娘，才知道她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

刘姥姥差点儿叫错人的细节，一来是说明刘姥姥没怎么见过世面，二来是说连贾府的丫头也穿得十分讲究。

刘姥姥和板儿被让着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斟了茶来。

这时发生了一件奇事。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qìnɡ）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

发出咯当咯当声响的就是西洋钟，当时贾府就有这种新鲜的玩意儿了。西洋钟响了之后，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丫头们开始手忙脚乱，因为凤姐要下来了。

矜贫救厄

刘姥姥屏（bǐnɡ）声侧耳默候，知道凤姐要吃饭了。

板儿连早饭都没吃，开始吵着要吃肉！刘姥姥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打了他去。

周瑞家的指引刘姥姥进入摆放着各种精美物件的华丽房间，终于见到了“真佛”。

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

凤姐的出场造型威风而又骄矜。

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

这段真的是细节满满，凤姐知道有人来找，但她还是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曾扬华这样分析：她“不抬头”是为了装着没看见进来的人，免得打招呼。当她那一对“丹凤三角眼”瞄到刘姥姥已来到跟前，才假装抬头发问，而这时“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了。第一次见面，这个十几岁的年轻管家婆便这样存心白赚了一个老太婆的磕头！然而凤姐是决不会在表面上这样大大咧咧地接受一个老年人的磕头的，所以在刘姥姥一面“拜了数拜”的同时，她“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并要周瑞家的赶快搀着别拜。既受了拜，因而摆了架势，又表示出谦逊的样子来，这才是真正的王熙凤。这是一个乖滑骄矜的人物。

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你看看凤姐的话术，那叫一个漂亮，别拜别拜，但人家早就拜完了。她说自己年轻不认得，不敢乱称呼对方，简单来说，就是体面地把自己所有不礼貌的行为都解释得合情合理，但又不会显得在摆主人的架子。

刘姥姥在炕沿上坐了。没见过世面的小板儿便躲在背后，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凤姐擅长说场面话，宝玉却喜欢说真话，是像宝玉那样真性情地说出自己的真心好，还是像凤姐这样把话说得漂亮、周到、得体好呢？还是要考虑到说话对象和具体语境。

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

刘姥姥是很坦诚的，这背后是有辛酸的。

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

凤姐的话很谦虚，说自己家是“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还说是“空架子”，用这些话安慰刘姥姥，也照顾到了刘姥姥的感受。

凤姐让周瑞家的跟王夫人汇报一下。这时又有很多人来找凤姐汇报事情，可以看出凤姐的忙碌。

周瑞家的回来说，王夫人今天没空，让刘姥姥有事和凤姐说。她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

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

刘姥姥是朴实的乡下人，这次又是来要钱的，她并非没有自尊，她在大人物面前羞涩扭捏，实在因为穷困无路，好不容易忍耻说了，话还没说完，宁国府的贾蓉就来了，凤姐忙制止刘姥姥，让不必说了。

看见面目清秀、美服华冠的贾蓉，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叫她只管坐着，她才扭扭捏捏地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来找凤姐借玻璃屏风用，凤姐谎称借人了。贾蓉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扶着炕沿半跪着求情，凤姐才同意。贾蓉眉开眼笑跑了出去。凤姐让贾蓉晚饭后再来。

刘姥姥看贾蓉走了，继续她的话题，凤姐早明白了，笑止住话头，听说刘姥姥还没吃饭，忙命人快传饭来。

凤姐搞清楚了两家的关系，让刘姥姥坐下。

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手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刘姥姥的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一样，高兴地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

刘姥姥是懂得人情世故的老人，居然被年轻的王熙凤如此摆布！所以曾扬华感慨道，如果说，王熙凤在第三回里亮相主要是表现了她的机灵圆滑、四面周到和八方讨好的特点，那么王熙凤在第六回再次出场，就表现了她作为一个贵族家庭里当家人的架势、老练和厉害。脂砚斋也说第六回是“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

凤姐命平儿把银子拿来，再加上一吊钱，让刘姥姥雇个车回去。

在第六回回末，有诗句：“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蔡义江认为，凤姐给刘姥姥银钱，“并非她真有怜老惜贫之心，而是因为她正‘得意浓时’”。

红楼梦里人

本回中出场的主要人物中，既有贾府有头脸的奴仆，也有乡下度日艰难的农户。

刘姥姥

>>>>>>　　久经世故、善良顽强、知恩图报的贫苦农家老妇，她早年丧偶，膝下无儿，投靠女儿刘氏，依傍女婿王狗儿生活。

为了解决女儿女婿家的经济困难，她去连过宗的金陵王家求告，忍耻张口、告难求帮，终于在王熙凤处得了二十两银子，这就是著名的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故事。

周瑞家的

>>>>>>　　贾府体面的管家娘子，周瑞之妻，王夫人的陪房，冷子兴的丈母娘。

她将刘姥姥引荐进荣国府，又仗着主子的势力，了结女婿冷子兴的官司。

平儿

>>>>>>　　贾府最出色的丫头之一，王熙凤的陪房、心腹助手，贾琏侍妾。

她心地善良，又善于处世应变，体贴周旋于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中。

贾蓉

>>>>>>　　宁国府贾珍之子，贾敬之孙，秦可卿之夫。

他面目清秀，美服华冠，内心却淫靡无耻，本回中他来向凤姐借玻璃炕屏。后文中他是凤姐所设相思局中的一员重要兵将。

贾巧姐

>>>>>>　　贾琏、凤姐之女。本回中叫大姐儿，在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取名“巧姐”。

在贾府倾颓后，她被“狠舅奸兄”卖掉，幸得刘姥姥相救，后嫁给板儿，成为乡村织女。

狗儿

>>>>>>　　刘姥姥女婿，板儿和青儿的父亲，他的父亲王成在世时与贾府王夫人之父连过宗。

周瑞昔年争买田地事，曾得他出力。

板儿

>>>>>>　　狗儿之子，青儿之兄。

他在五六岁时与刘姥姥初进荣府，在二进荣府时与贾巧姐互换佛手、柚子。在贾府败落后，与巧姐结为夫妇。

深解其中味

刘姥姥和她的人生智慧

刘姥姥虽然身在底层，是弱势群体，却是有着生存智慧的睿智者。

女婿狗儿家道中落，只会抱怨撒气，这个本应撑起家业的女婿如此不堪，刘姥姥没有在表面上纠结，而是看透了他的无能逃避，知道他的真实需求。

“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是告诉狗儿，认清楚现实，跳脚着急是无济于事的，境况改变了，那也别做白日梦了，踏踏实实地生活。

“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是告诉狗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别怕，往前冲冲看，要抓住改变自己生存的机会，要行动起来。

她劝告狗儿的话，正是她历经世故的生存智慧。

她为狗儿分析，王夫人怜贫恤老，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这说明攀附贾府有成功的可能。这源自她深刻的洞察和过人的见识，刘姥姥是有谋略的。

在确定去荣国府走亲戚后，刘姥姥毅然担起了这个重任，因为狗儿上不了台面，女儿年轻拉不下脸，“倒还是舍得我这张老脸去碰一碰”。刘姥姥的执行力是非常强的。

在出发前，她还安慰女儿女婿说：“便是没银子拿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这话是为了缓解家庭紧张压抑氛围说的，因为去贾府求告，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本来狗儿的祖上和王家就不是真亲戚，如今两家的际遇又是天上地下，白眉赤眼地去借钱，她难道不怕被羞辱吗？不是的，我们可以从文中她“蹭”“掸”衣服，从“陪笑”“屏声侧耳”“拜了数拜”“未语先飞红了脸”“忍耻”等描述，从她的奉承话，从她“打”板儿中，看到她的窘迫和羞耻。

然而，这位坚忍的刘姥姥不但为女儿女婿拉来了贾家的资金，渡过了难关，还让自己家和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贾家重新建立了关系。

字字不寻常

曹氏设譬

曹雪芹善于从人物的角度进行比喻。从刘姥姥的视角，西洋钟是新鲜玩意儿，她只能结合农家常用的物品来揣测。

她把西洋钟走动的声音比为打箩柜筛面的响声，把钟座比成匣子，钟摆比作秤砣，把西洋钟报时的声音比喻成金钟铜磬，脂批中说“从刘姥姥心中意中幻拟出奇怪文字”“从刘姥姥心中目中设譬拟想，真是镜花水月”。

也就是说，这比喻出自刘姥姥心中和目中拟想，给人真切之感。

千里伏线

为何作者要写这么一位贫苦老妇的故事呢？

周汝昌认为：刘姥姥的出场，其作用之一就是要再从一个村屯老婆婆的目中、心中，来显现一下这个全书中心对象贾府。

周汝昌还认为：姥姥的作用尚不止此。她第一次入府，看的是凤姐儿。凤姐是全书中“家亡”这一条大线路上的主角，正像宝玉是全书中“人散”这一条大线路上的主角一样。即此已可明白，姥姥之来，是和荣府上的家亡遥遥相关的。

在原作中，刘姥姥后面还有两次进贾府。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投了贾母的缘，游览大观园“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的部分原作已经散佚，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是目睹荣府富贵奢华和兴衰变化的见证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