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崩,我为天下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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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升官

待勤政殿众多重臣离去后,杨广却偏偏留下了斛斯政。临走时,李渊其实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到底没有张口。看着被留在殿中的斛斯政,他只能面露羡慕。

勤政殿是后殿,只是寻常时皇帝邀约臣子私下议事的所在。而能被皇帝邀请到这里议事,至少证明了在皇帝心中所来的都是近臣。

杨广穿着皇帝独有的金底黑边绣龙纹衣袍,虽然没有配戴冕旒,却依旧显得尊贵非凡,威势如山似海。

斛斯政缩在杨广身后,躬身低头,仪态依旧恭敬,并不因人少而有一丝一毫懈怠。

杨广忽然对斛斯政问道:“你可知晓,朕为何今日要过问这等小事?又为何非要去旁观那几名士卒测距?”

斛斯政揣测着皇帝的意思,口中却没敢空着,生怕晾了皇帝惹得后者不快。

他迟疑道:“陛下乃是为了大军安危行止,确保万无一失?亦或是,提醒众人,不得欺瞒天子,否则必遭处罚……”

“呵……”杨广摇了摇头,背着手道:“你想的也有道理,却并非朕所在意的。”

他踱步到门口,看着远处正在离去的重臣背影,道:“朕,视许国公等人为肱骨,恩宠有加。但,切莫以为朕就是个只会偏听偏信的昏君……”

斛斯政慌忙跪倒,惶恐道:“臣不敢!”

杨广没急着说明什么,仍旧慢条斯理道:“朕知道的事情,远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多的多。

“那涿郡赵氏为了杀死那个李昭,下了不小的本钱,近些日子里活动得也未免频繁了些。许国公也没少在这件事上出力。其实对于这种事,朕一般都是不管的。但你可知,为何今日朕要管了?”

“这……微臣……”斛斯政额头微汗,一时间却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杨广却也没有在意,自顾自说出了答案:“因为宇文述忘了一件事,忘了朕时常交代给他的事。但这件事,朕希望你不要忘记。”

斛斯政叩首道:“陛下恩示,不敢或忘!”

“朕容得下公卿勋贵、也容得下才子能臣。因为这些都是朕大隋的肱骨,是在为朕江山社稷尽心出力。但是,若是非要在朕的眼皮底下和那些关东世家、门阀搅在一起,非要助这些关东士族们掣肘朝廷……”

杨广没有把话说完,也没有把事情的后果说的清楚,但斛斯政却已清晰感知到了杨广的态度。连连叩首,口称圣明。

杨广将斛斯政唤起,轻轻拍了拍后者的衣襟,嘉勉道:“你以军功得授仪同,便是你的才干。而你祖上乃是鲜卑氏族,这便是你的出身。想好自己的根脉,做好自己该做的本分,朕自会给你大好的前程……”

“谢陛下隆恩!”斛斯政再度称谢,随后才告辞离去。

只是在退出宫门的刹那,他低下的脑袋微微抬起了一个角度,他偷瞄了一眼那背对自己的尊贵身影,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但眨眼间却又似烟消云散。

陛下,若你真如自己所说这么一心为了江山社稷,那水殿龙舟、观风行殿、江南文物又该如何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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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蓟县最近的河流便是桑干水。

但与辽水相比,这条河流显得过于狭窄,即便目测也能大概估算出河流的宽度来。

为了让测距的比试更加切实,在斛斯政的安排下,官吏们又在桑干水两岸各设置了几个不同的标点。

所谓的比试也很简单,李昭与其他几个斥候领队分别用各自的方法测量,量出桑干水两案不同标点间的距离。测量准确者为胜。

而这种胜负将决定他们带回的情报是否准确,进而决定谁要承担起虚报军机乃至欺君罔上的罪责。

在蓟县城南的一处高台上,黄龙伞盖高高的撑起,皇帝杨广携一干重臣、良将毕至,居高临下眺望着桑干水岸边正在准备的众人。

宇文述此时的身形缩得很小,像是一个寻常的、人到暮年的普通老头儿。因为他既低着头也弯着腰,小心翼翼凑到了杨广的身旁。

他指着桑干水岸边在准备的众人,为杨广介绍了不同兵士的身份,在介绍到李昭时他特定停了停,着重指给了杨广去看。

说罢,他忽然又对杨广低语道:“陛下,某发觉,自己做错了些事……”

“哦?”杨广目光仍旧看着远处,并未偏转,甚至并未追问。从宇文述的视角看去,能看到杨广的眸中有些泛冷。

宇文述并未惶恐,依旧带着笑小声道:“陛下知某爱财,许多人也都知此事,便有了投其所好之事。

“但,许多人总觉得某什么钱都会收,什么事都会替他们应承。而某之错处在于,不该让这些心怀叵测之人动了心思。微臣仅忠于陛下,微臣仅为大隋江山社稷行事。”

杨广嘴角不受控制的勾了勾,眼眸也渐渐弯曲了弧度,仍未转头看向宇文述,而是盯着远处李昭的准备,道:“伯通忠心为国,朕岂不知?

“今后,谨言慎行便也是了。俗话也说的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能勘破这点虚妄,在佛家看来也算是有慧根的。”

“臣,谢陛下赞!”一番对答而已,稍有嫌隙的一对君臣立刻又相释如前。在寻常臣子如李渊眼中足以称得上泼天大事,可在宇文述和杨广两人间却只是轻轻一阵声响,甚至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杨广算是念旧之人,故而他与这些旧臣们更易君臣相宜。

所谓的较量并没有什么波折。

其他斥候们所谓的“让测法”不过只是在取到测量平均数后做的估算,根本谈不上任何精准。

而李昭所用的法子却是标准的几何知识,等腰直角三角形求直边长,再加上已知等角、对边复测底边长而已。这样的较量并无一丝可比性。

近一个时辰后,斛斯政带着结果来到山坡,郑重将之交到了随行宦官的手上。

“陛下,测量四个距离,李昭全部测准,误差不过一尺。而其他众人俱都偏差极大,所差俱在两丈以上……”宦官小声念着结果。

杨广挥挥手,打断他后面的陈述。既已达到目的,他便不愿再浪费时间,但想想即已来了,便干脆召李昭上前觐见。

李昭很快便被带上了土坡,因为连日置于囚车之中,他此时面色显得苍白,但仪态却不错,发髻、幞头、衣着都有打理,显然是刚刚内官们紧急捯饬的。

见了皇帝和一干重臣后,李昭显得格外镇定,只是依照宦官匆匆交代的礼仪跪倒行礼,口称“草民”,而后便等待诸位大人物发话。

他心中已经知晓,这一关算是过了,毕竟李景大将军的脸上挂着笑。

而既然已经过了关,他接下来便是要好好讨个赏赐回来。

他可不是那些会三辞三让的古代人,机会如果不主动争取,在这个时候还真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而且,他的认知和计划中:这个时候的君主大多喜欢莽张飞式的人物,一会儿说话便不能太端着。

跪在地上,李昭表面恭敬惶恐,可暗中心思却已经转了不知多少个弯。这是他新计划的第一步,是成是败,便看接下来的应对了。

“你既已任队正之职,该称‘末将’的。”身为李昭上官,宇文述在一旁提醒了一句。李昭立刻从善如流,改了过来。

随后补了一句道:“末将年轻识浅,此次侦查辽东也多有自作主张之处。然,宇文大将军此恩此德,末将没齿难忘!

“昭亦恳请陛下,若需处罚仅处罚末将,切莫牵连宇文大将军及末将一干上官。若陛下应允,末将愿戴罪立功,只求为国出力,为陛下出力!”

十六岁的少年郎,看起来倒还颇有些干练的模样,知恩图报,但到底显得城府不深、处事稚嫩。

杨广匆匆一瞥,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却让他心中对李昭的观感好了不少。曾经微不足道的一丁点杀意,早已荡然无存。

他开口道:“你带回的情报俱都属实,且还杀敌有功,何罪之有?嗯……你年纪轻轻,却有胆有识,前次作为大军向导,助右武卫攻破了武历逻城。

“此次,侦查辽东也多有智谋,带回的情报也算堪用。年轻人且兀自勉力,继续为国效忠。”

“末将只知报效皇恩!”李昭貌似惊喜的行了一礼,进而道:“末将虽职卑言轻,但也知所值司之事皆陛下恩宠,所行效之事皆陛下恩德!

“有多大官职便做多大事情,既然陛下嘉赏末将有尺寸微功,末将定当继续努力。额陛下,末将既已立了些许微功,是否能讨得升赏啊?”

这一番言辞如此直白露骨,让在场众君臣俱是措手不及。怔愣片刻后,先是李景笑出了声音,随即众人便俱都哈哈大笑,甚是开怀。

杨广一双眉眼弧度很高,他用手指遥遥点着李昭,似是有些喜欢他这等憨直。

他左右看看,点头道:“好,敢主动跟朕讨要赏赐,你还颇有些胆识嘛。”

李昭厚着脸皮,大言不惭道:“臣讨得升赏非为自家,亦是为了给陛下分忧。末将始终谨记家父教导‘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臣愿效仿汉终军之故事,请缨于阙下!他日,为陛下讨平高丽,了尽绵薄之力!”

杨广对这番对答很是满意,他其实并不在乎什么才名,他用人反倒更在乎臣子们的忠心和对他的表态。

杨广侧头看了看宇文述,问道:“伯通以为如何?”

宇文述偷瞥了李景一眼,飞快说道:“陛下,李昭现在担任队正一职,却并无官身。微臣以为,可授李昭正九品之散官,另再擢拔其为副旅帅一职,以资嘉奖。”

杨广点头,但认真观察李昭后,他忽然发现这年轻人居然还有个好相貌,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而且,此人乃是寒门出身,在朝中毫无跟脚,或许……

杨广斟酌片刻,决定道:“既如此,朕便授李昭副旅帅一职,仍在左翊卫听用。另,赐其……守义尉,以资嘉奖。

“李昭,令尊所言颇有道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句粗听直白浅显,可越是品咂便越有滋味。愿你牢记在心,不负朕与令尊之期望。”

守义尉,这已是从八品的散官了!

在场各位重臣各自心中琢磨着这一任命,看向李昭的表情便也就有所不同。

李昭还不清楚所谓守义尉是个什么官职,但听杨广的意思并非是个小官。于是他佯做惊喜立刻叩首谢恩,又是一番肉麻至极的歌功颂德。

杨广微笑着受了,随后在宦官的引领下摆驾返回。

宇文述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看着李昭笑了笑。

后者心中一凛,赶忙对宇文述行了一礼,试探道:“大将军,那其他几队斥候先有袭杀之举,其后又有联络合谋。是否该好好审问一番……”

宇文述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勉励了李昭一句“好好休息”,随后便跟着皇帝的车驾远去。

而直到人群方散,李昭才慢慢撑起身体,揉了揉膝盖。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真心不习惯这种对封建王权的跪礼,可现在人微言轻的一个小喽啰,不跪又能如何?

今天计划执行的还不错,一个副旅帅可以做的事情便更多,距离想要达成的目标便就更近!

至于那个守义尉回头问问李世谟吧,看看是个几品官。这么看,自己今后还会有一笔俸禄……心中转着念头,李昭下意识回过头去。

远处桑干水畔,几名刀斧手正在行刑。

他们动作很快,鲜红的血迹和滚落的头颅眨眼就成了既定事实。

李昭眯了眯眼,他认得出:那是刚刚还与他在一起较量的几位左翊卫斥候。

联想起宇文述刚刚颇有些复杂的眼神,李昭心中微凛。

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那位大将军的意思?这些人背后串联的原因不值得挖掘么?为何如此匆匆下了杀手?

鲜血在草甸和鹅卵石上铺洒开来,此时阳光正耀眼,映得那些血液分外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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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蓟县,因为皇帝驻跸,好似被一团巨大的龙气所包裹,成为当前这世上少有的安居之地。

这里粮价平实、百姓安居、官员勤勉、士子莘莘。一切都似欣欣向荣,一切都似太平盛世。

可即便如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一片腐朽的烂肉也能如此直白的暴露在他眼前。

那蓟县之外呢?

山东,齐郡、济北郡交界处。一首读起来朗朗上口的歌谣正在四处传唱着。

官府衙门前,用农具、木棍武装起来的起义军们唱着那歌谣抱着巨木连续冲撞。

头顶,箭矢在往来飞舞,时而会在墙内墙外带出凄厉的惨叫声。

十余次撞击后,那铆钉加固的坚实大门也终于被撞得碎裂开来,起义军们一拥而入,打死了衙役,砸开了府库,最后在宅邸中杀死了县官。

当县官的头颅被一根木杆高高挑起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仿佛被彻底释放了心魔,仿佛被恶灵缠身,这些民众们并没有因粮食和钱帛就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们如发了狂的恶鬼,如同地狱里爬来索命的冤魂,他们继续在县城中冲杀着、嘶吼着,双眸中满是血色。

杀读书人、杀逃跑的官吏、杀入监牢、杀入粮仓……

他们将朝廷派来遴选秀女的太监和官吏都围堵在宅邸内,最后全部活活砸死,直到那尸身血肉模糊已不成形状。

百姓们被这冲天的血气惊了心神,无数人在跟随,亦有无数人在参与。渐渐的,发了狂的人越聚越多。

在县衙的台阶上,一个身形敦实的男子正在高举着手臂,大声呼喊着。他的声音似有魔力,无数双目光都在紧盯着他,充满着敬仰、崇敬、愤怒和渴望。

“要抗兵,要抗选,家家要把铁器敛,敛起铁来做成枪,昏君脏官杀个光!”

那男人大声呼吼,引来一阵阵的附和,那附和声进而散播开来,形成一阵阵的山呼海啸。

四下里,越来越多饥贫交迫的百姓们汇聚而来。他们开始唱起男人所做的歌谣。

开始时歌声的调子杂乱无比,像是嘈杂的菜市场中的叫卖。可很快,那声音仿佛被某种意志拧成了一股,声音抑扬顿挫,渐渐响彻云霄。

“长白山前知事郎,纯著红罗锦背裆,

长矛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公元六一一年,大业七年,秋。

出身贫寒的铁匠王薄,于长白山、雕窝峪聚众起义,作《无向辽东浪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