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歌

阿尔杰越来越认为，这个叫薇拉妮娅的女孩可能脑子不太正常。

她完全没有女性的自觉，愿意穿破旧的不知来处的男性内衣——虽然她已经洗了很多遍了。

有时下午回来的早，能看到她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哪怕她原本十分白皙的皮肤已经晒黑不少了。

会在小木屋前对着门发呆，然后毫无形象的擤鼻涕。有时和自己争吵的时候还会说脏话，内容甚至丰富了自己的鲁恩词汇。

尤其是最近，她会拉着自己将那些垃圾四处搬运，小木屋中几乎无处落脚，整个木屋也有些面目全非了。

除了每天落日前，从海边小山洞中传出来的歌声之外，她完全不像是有过贵族教育的女生。

阿尔杰不了解失忆，所以他可以认为这是由于失忆导致的。但这让阿尔杰更加担心，如果那个女孩的家人找过来了，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拒绝给予他金镑，甚至是...把可能带坏薇拉妮娅的罪魁祸首沉进海里？

好消息是，阿尔杰并没有等到和薇拉妮娅家人有关的消息，坏消息是，阿尔杰还没有等到任何人在寻找薇拉妮娅的消息。

自己打磨的锐利的刀尖划过鱼肚，阿尔杰默默的处理着手中的鱼。

一天切鱼一天洗甲板，这就是阿尔杰现在每日工作内容，虽然枯燥，但是却能够获得更多的工钱。

有时阿尔杰甚至感觉，也许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不用再跪在路边乞讨，不用再窝在风暴教堂后面躲雨。每天的伙食不再局限于黑面包，甚至可以吃到传说中的牛肉。

由于他的行动伙伴——齐林格斯已经获得了波斯特的认可，以往那些会来欺辱他的同龄人已经不再出现，也不会有人以保护费的名义抢走他的便士。

不过以前来抢夺的也没有几个成功的就是了。

虽说家里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小姐需要养，但是他生病或者身体不适的时候，薇拉妮娅甚至会照顾他，而且在照顾人这一点，薇拉妮娅比他要强上太多了，最起码他不知道在发热病的时候，可以通过毛巾来帮助身体降温。

这些想法让阿尔杰处理鱼肉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出神的看向一边的窗外。

今天的渔船也已经回归了，这个月的大海出奇的平静，这也让小岛这段时间的收获意外的丰富，阿尔杰的工作量也因此十分的饱满。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灯笼不能放在地上，你怎么就不记住呢？灯笼如果意外进水了，我用你空了的脑子来点灯吗？”

一个中年人正在批评他身旁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应该超过16岁了，和正在批评他的中年人长的很像，深褐色皮肤，头发微卷。

“非常抱歉，父亲。”少年低头说道。

“就知道说对不起，你知道那个灯笼是为什么备在船上的吗？”中年人怒吼道。

阿尔杰知道为什么，如果海上出现了大雾，无法辨认方向的时候。灯笼的火光将成为海上唯一的信号，可以帮助渔船之间通信，用以脱离危险。

这个知识，还是在一年前打扫中年人的船，听到中年人教训少年时，从中年人口中知道的。

“可是...这个月的天气都很好啊，是风暴之主在护佑着我们！我是这么认为的！”少年人激动的回道。

阿尔杰嘲讽的冷笑了一下，不再看向这父子二人。在无情的大海上，小瞧海洋的任何一个瞬间都会是致命的。而这个少年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不负责任的，他辜负了他父亲的信任。

理所当然的，父亲大发雷霆的打了少年一顿，并让他负责这次的小艇打扫。

阿尔杰十分认真的处理着眼前的鱼，虽然动作说不上熟练，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完整的完成。鱼鳞去干净，鱼肉切开，内脏放到一边的桶中，鱼肉用已经被染红的海水涮洗一遍，然后丢到另一个桶里。

中间看到齐林格斯路过窗户，他身上穿着合身的马甲，看起来是已经加入了波斯特的船。齐林格斯路过时往窗内瞟了一眼，又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个月了，每周齐林格斯都会跟随商船出海，每次回来都是这个结果。没有找到。其实，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也没有再继续寻找的必要了。

有些失望，又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

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可以看到那个少年还在冲洗着甲板，偶尔抹一抹眼泪。

愚蠢且软弱，这是阿尔杰对那个少年的评价。听说他之前跟着拜亚姆的船队去过一趟南大陆，本以为回来之后能带来什么新知识，现在一看，是和外表毫不匹配的柔弱。

将最后的鱼处理干净，两个木桶已经几乎装满了，太阳也已经接近海平面了。阿尔杰涨红着脸将木桶拖到门外，然后等待乔亚先生派人来接收。

没过多久，一个壮汉走了过来，没有说话的扔出两枚铜便士，一枚面值为1一枚面值为5，随后轻松的将两个木桶抬走离开了。

由于现在使用的是自己打磨好的刀具，租赁这个房屋只需要1便士。所以阿尔杰将1便士放在老麦尔仑的桌上，准备离开小渔村。

这时，他看到之前的那个父亲正在拿着一串烤鱼，坐在少年身旁吃着。少年手上同样拿着一串烤鱼，狼吞虎咽。

那个父亲哈哈大笑，之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少年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好像是在哭。

阿尔杰眼眸在夕阳的照射下闪动了两下，然后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他的脚步很快，等到了没人的位置就跑了起来。他要尽早到达海边的那个山洞旁，再晚就来不及了。

毕竟是个很小的岛屿，跑到那个偏僻又什么都没有的山洞并不需要多久，所以阿尔杰很快就赶到了。

阿尔杰知道他没来晚，因为他已经听到歌声了。

那是从岩石下方传来的歌声，声音稍微有一些闷，阿尔杰知道那是被破旧衣物堆挡住了。

声音轻柔而悠扬，仿佛在诉说什么。歌声带着咸湿的海风吹拂，也带有海浪拍打的声音。有时歌声会突然中断，歌声的主人会来回嘀咕着意思接近的几个鲁恩单词，在不久之后那清脆稚嫩的声音又会再次响起。

就像是传说中会绑架水手的海妖，她们会在礁石上用悦耳迷幻的歌声诱惑水手，而那些水手也会因此葬身海底。

阿尔杰从没听过这样的歌声，温柔的像是在耳边低声呢喃，时而声音又高高扬起，却仍然轻柔，让人心旷神怡。

阿尔杰在沙滩上看着正缓缓落下的落日，一言不发的坐在原地，只是听着那已经开始熟悉起来的声音，所带来的片刻宁静。

“海鸥在寒冷中给予拥抱，孩子们为她们爱的人唱颂歌。”

“我会尽我所能给妈妈打...打...不对。”

薇拉妮娅嘴中念念有词，在邮件、家书、寄语几个单词中寻找，然后最终敲定了结果。

“我会尽我所能给妈妈送出信件，直到我回家，才能感受到孤单的感觉。”

薇拉妮娅闭上双眼，左手轻轻攀附在一根石柱上，像是拿着麦克风一般。

很轻松的用真声推上了高音区，稳定又悦耳。这就是这幅新身体为她带来的自信！

薇拉妮娅感觉鲁恩语和英语的感觉是很相近的，但是它的语感读出来又更加婉约，所以薇拉妮娅下意识的开始把前世的歌曲翻译过来，尝试用这个身体唱出来。

当然，主要是适合清唱的那些歌...薇拉妮娅的歌声停顿了一下，感情不连贯了！

下意识的清了清嗓，满意的听着自己出色的声音条件，薇拉妮娅继续唱起了这首翻译自前世的歌曲。

深红色头发的小女孩穿着旧鞋藏于海边洞窟，双唇微动传出轻灵的歌声，阖上的双眸睫毛微颤。

歌声在山洞间回荡，又被堆积在洞口的衣物堆消除，最后只能从内传出一点声音。

深蓝色头发的小男孩穿着马甲坐在海边沙滩，双目出神的凝望日落黄昏，双手环抱着膝盖用心聆听。

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心头，阿尔杰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感，不知为何，他没有阻止这种奇特的心情，而是让那种心情在心中来回穿梭，沉淀。就像是有一年冬天邻居给的一块儿碳，像是第一次有人同意他工作，像是第一次教会牧师给他发的一个黑面包。

每一次，每一次这种心情的产生，最终都会让阿尔杰承受更大的痛苦。当那个邻居在背后议论他是‘杂种’的时候，当船工第一次将他丢下船的时候，当牧师第一次殴打他的时候。

虽然阿尔杰总会在这上面栽跟头，但是阿尔杰仍然追寻着这个，他极少数能感受到，却能给予他极大宽慰的心情。这种感觉就像是毒药一样，不断的督促阿尔杰去追求它。

让人忍不住沉沦，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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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满足，你太让人感到沉沦了，齐林格斯。”

波斯特嘴中叼着点燃的卷烟，开始认真的穿戴衣服。

窗外是正在落下的夕阳，夕阳的光芒照亮的，是床上一个宽阔的下巴，还有齐林格斯泛着绝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