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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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坡道

我已不太记得自己站在院领导办公室,面对着七八位神情严肃的校领导时的紧张与惶恐的情绪,可留下来的是那些现在想来还倍觉惊讶的,流畅而又坚定的表达。

其实,这个社团之所以会陷入到如今要解散的境地,只不过是为了守护这坡道上的梧桐树而已,但决策向来是不会允许被改变的,不论在哪个地方也都是如此。

为此,社团的大家一个月内开了十几次会,一直作为旁观者的我虽感受到了大家对社团解散的愤懑不平,可那些浮于表面的建议并没有任何的帮助,无非只是些发泄情绪的方式罢了。

金大小姐也是无可奈何的,饶是我也亲自感受过那高墙耸立的感受,可那高墙也对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

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硬着头皮用领导信箱的方式,表达了梧桐树的重要性,也表达了社团不应该就这么被解散的态度等。

可毫无意外的是,连续发出的五封邮件全部都石沉大海。

虽然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但我还是不甘心就这样看着梧桐树被砍掉,看着自己呆了许久的社团就因为如此的原因被解散掉。

于是某个午后,我鼓起勇气给领导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而电话出人意料地接通了。

接电话的并不是校长,而是党高官,声音随和而亲切,彷佛早已料到我会打电话过去似的,他直接念出了我的名字来,而我那时也完全没意识到,我也出了名了。

虽然说话时磕磕碰碰的,但我还是强烈地表达了梧桐树被砍伐,还有就是社团要被无故解散的不满。党高官认真的倾听着,向我说明这件事还需要经过领导们的共同讨论,才能给我答案。

挂掉电话,我的心砰砰直跳,回忆起刚才的语气着实有些激烈,可想起自己也是在为守护一些事情,就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我想,如果党高官那边电话石沉大海,那么我就要一直打到他们愿意见我为止。幸运的是,答复的电话并没有令我等待太久,下一次打来电话的是校长,校长向我说明了梧桐树需要被砍伐的理由,还有对下属随意“执法”而造成的社团无故解散的事情表达了歉意。

这时我才发现其中存在的信息差,那个扬言要让我们的社团解散的导师,不过只是假借自己在学校里有些话语权,拿校长的名义狐假虎威罢了。

但校长也说明了情况,对于梧桐树是否要被砍伐的问题,他们也一直在进行讨论,所以还想让我们社团的人可以出面和其他领导汇报其中的理由。

电话里,我并没有多想什么,答应了下来就挂掉了电话。

过了不久,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长久的坚持总算是没有白费,不仅搞清楚了前因后果,还为社团争取到了这一次难能宝贵的汇报机会。

于是我立刻给金大小姐报告了这件事,金大小姐也很激动,虽说我们两人也为前面交往的事情而感到不太适应,但那也并不妨碍我们之间还是很好的朋友。

但始料未及的是,金大小姐向社团的提议并没有激起波浪,社团里并没有多少人愿意为那梧桐树去汇报,在了解了自己社团不会被无故解散之后,大家就顿时没了动力,也没了对砍伐梧桐树的指摘了。

金大小姐细想可能也觉得事实如此,于是也向我提议“见好就收”,只要社团可以继续存在下去就可以了。

可一种特殊的感受席卷了我的心头,给我的心带来了某种不可言状的孤独和好胜感。现在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更加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为了留下坡道上的那些梧桐树来。

于是,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而是熬了几个夜晚查阅资料,尽可能地搜寻所有能够支持保留这些梧桐树的报道以及科学证据等等,甚至不惜花费了数个小时阅读文献,查阅资料,搜寻各种采访等,甚至花了周末的时间亲自去街上采访搜集必要的信息。

当我整理出了长达十页的资料时,那种要保护梧桐树的意愿也更加强烈了,因为这些资料也强化了我的意愿。

我决心要亲自去汇报,这不是单纯的汇报,而是将自己心中还算美好的意愿变成现实的不可逃避的做法。

汇报的那天,只有我一人穿着正装站在行政楼的会议室外紧张不安,除了会议室里本来就有的两三名领导外,又有五六名领导走进会议室里,随后就有秘书叫我进去。

我尽量保持镇静地将PPT拷贝到了投影仪上,然后在台前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讲解的过程无疑是难熬的,哪怕你练习了上百遍,还是会为自己无法解答他们的提问或者汇报时的卡壳而感到忧虑,但那种情况下忧虑已经没有了意义,我便按照自己所思所想的那样填充着汇报过程中的卡壳位置,使它尽量听起来连贯顺耳。

汇报结束后,校领导们并没有交头接耳,几位资历较老的人如校长还有党高官,提了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虽然我并不是全然准备的,可也有类似的答案供我所引用,于是从汇报到提问的环节都还是非常圆满的结束了。

结束之余,校长找到我,跟我表达了赞扬之外,也说明了他们的态度,那就是梧桐树不得已必须要砍伐,主要的决定权也不是他和党高官所能下达的,但他们也同样认为这样的汇报很有意义,所以会想其他的办法。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可也只能作为最后的结果了。

我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沮丧和失落,压根没注意到办公室外还有几位等我汇报结束的社团成员。

金玥惊讶于我会如此坚定地要守护那些梧桐树,但是看到我那沮丧的神情,心中也是了然。

“这本来就是无法改变的决策,你不用这么自责自己的。”她安慰我说。

可那种好胜心被浇灭的感受,还是令我非常痛苦,那应该是大学以来我第一次如此坚定地选择坚持一件事,最后却还是以失败收场的故事,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这段经历,后来的一些类似的事情,我也不会如此的坦然接受了。

但金大小姐还是为我的坚持而感动,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相互间的那种暧昧也许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但也从来没有消失过。

也正如校领导们所言,很快一对接一对的施工队的车辆开进校园,将一棵棵梧桐树连根拔起,我看来觉得心中难受,也不知这些梧桐树会被丢到什么地方去。

那些被连根拔起的梧桐树并没有停留很久就被运送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而很快我们的社团也从坡道旁边的教室被调换到了一栋大教学楼里的大教室。

有趣的是,那些梧桐树,恰恰就栽在大教室的旁边,树叶有时还能够飘入教室里,特别在夏天,这些梧桐树为光秃秃的教学区提供了宽阔的阴凉地,有低年级的、高年级的甚至学校老师们还有职工等在这里休憩。

每当周五下午的社团活动之际,我就会花很多的时间对着这些梧桐树发呆,发呆时心中也是暖乎乎的,既为校领导们没有食言而感激,也为自己当初那种看似无意义的坚持而感动。

现在,当我们回到原来的学校时,这里仍然是教学区最热闹的地方,各年级的学生老师们不仅会在这里乘凉聊天,也会在树下举行各种活动。

其他地方,也开始冒出了各种栽种的梧桐树、银杏树,它们也因为这些梧桐树的到来而有了更多的生存空间,也正好是未来对“生态环境保护”的环保宗旨的呼应。

孤身一人在校领导们面前汇报的事迹,也不知被谁透露给了学校的记者团,从而成为了一期网页还有公众号报道的内容,这期报道的观看人数也相当之多,也许在他们的心中也种下了某颗种子。

也因为这件事,和辅导员交流的时候,我也拿到了一个对于升学工作看来没什么多大用处的嘉奖,可后来在研究生以及工作的经历中,这份奖项却也成为了别人得以一窥我曾经所作的事情的角度来。

仔细想来,这件事究竟为我带来了什么,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功利上的意义。它不可能和所谓的保研、论文之类的东西相提并论,可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件事对于我的影响都是前所未有的,作为向来很少自己做主的独生子女,我终于有了超越父母意志之外的,能够自己做主的事情了。

梧桐树事件没多久之后,我再一次作为旁观者参与到了老孟和家人的事情当中,那件事总的说来是有惊无险,可既令人感动又令人觉得惶恐,即便是我这个旁观者而已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不仅是个关于独生子女是否能具有自身意志的时代,也是一个关于家人、生育政策的各种因素混杂的奇怪探讨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