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下
狗儿说，这辈子他最不后悔的，便是和姚小芳在一起，而最后悔的，也是和姚小芳在一起。这是他五年后从里面出来时，第一通打给我的电话说的。
时间拉回到五年前，他料理完父亲的后事，锁上家门，也不曾去见那负了心的坏女人郑素娥，孤身一人背着大包，乘坐绿皮火车南下去了上海。
听他说，魔都是个比首都还要惹人迷乱的地方，这里的霓虹灯更是彻夜不眠的。
手头拮据，让他不得不选择市郊的十来平米一间的小公寓，小公寓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破桌子，一个空床板，还有一个小衣柜，至于阳台和卫生间都是公共的，转身的左手边走两步就能找到。
公共阳台上弥漫着各种混杂起来的味道，医院里长期被福尔马林浸泡的消毒味，饭店里裹挟了吵闹声的油腻，菜场中央鱼虾的腥味，都从那位数不多还没什么空隙的锈衣架中散发出来。至于卫生间，大解不冲是常态，樟脑丸根本见不到，更多的是靠烟味还有外放的短视频声音去遮掩。
狗儿很满意这样的环境，他只将少许东西放在了学校内，更多的都放在了这里。
照他的话来说，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他更想提早适应社会环境来赚钱。
每天早晨，狗儿要花上一个小时的通勤时间到学校，他没什么多的换洗衣物，只是从家走的时候，从衣柜里收拾出了几件看着还算是合身的干净衣服带上。
相比于校园里各种青春靓丽的风景线，他的衣服着实体现不出什么特点，不过他也不在乎，在首都摆摊几年的日子，让他懂得了隔绝世间所有的目光与看法。
但生活，总归是能找出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的。
和同班人比起来，他的个头大，长期的劳作也让身体比别人强壮不少，应辅导员的要求参加些运动会的活动项目完全不是问题。
虽然狗儿应付不来那些个跑步、跳远这样的活动，但他对篮球有种特殊的嗅觉，只要接球就能够想办法把球投进。
这种特殊的球感，让他获得了院队的青睐，当了一名替补，又很快成了不可或缺的主力。
但他从来都把打篮球这件事当作一个工作，而非一种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方式，当篮球队的男生们个个争先恐后地要自己充当英雄时，他总是那个甘愿把自己的球传给别人，成全别人的那种人。
不过，院队里的领队倒是非常看好他，据说这领队也是有故事的人，曾经一度通过了CBA的选拔，只不过因为家中的事情伤了胳膊后，就从此失去了那个机会。
所以狗儿也很困惑，为什么领队总是很乐意将球传给他，而他总归是没有辜负领队的期望，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的将球投进。这也令他吸引了校队教练的注意。
但他绝对不肯多花些时间在篮球上，他的心从一开始就奔着这个社会本身的面貌而去的，至于学校在他心中还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而有一个人的出现，也许让狗儿的心思稍微有所改变，正是同样去了广东的姚小芳。
姚小芳和他不在一个学校，但二人碰面的次数很多，因为两个学校的学生经常要去同一家商场添置衣服，加上周末空余的时间来吃喝玩乐，自然是经常碰到。
狗儿的心中自是还保留着对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可爱女孩的情愫，因此偶然在商场里见她一面也是兴奋不已，而姚小芳呢，也还像中学时那样熟络地笑，熟络地打招呼。
姚小芳身边，多了几个闺蜜，闺蜜们的家世个个看来不菲，至少不像她自己那样穿的朴素而又简单，并且对一些楼层的店铺甚至不会看上一眼。
他觉得很开心，因为书里总是告诉他，一个人要是换了环境，那么改变也是必然的，可姚小芳似乎并不像书里所写的那样，被俗世的灰尘所沾染，尽管她不得不找些朋友来进行社交。
狗儿像所有男生一样，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加了联系方式，然后不时打电话过去约吃饭，约看电影。他那手头拮据的状态，不得不依靠晚上的兼职来缓解，好在晚上兼职的饭店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和蔼可亲的阿姨，平日里也总愿意帮衬着他一些。
入春的时间，天气变得温暖，男孩们可以穿得五颜六色，而女孩们呢，也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稍微露些肩膀的皮肤，算是炎炎夏日的预演。
狗儿想不到什么特别好的礼物，他没办法像身边的同学那样，偶尔担负一下香奈儿的包包或是迪奥的口红，而那时手机还不过只是按键的小屏幕而已，远远没有如今这般的网购那么方便，因此他只能费心费力地跑去一些看起来装饰精美，实则价格低廉的小店里，买上一条项链，或者是一个手串这样的东西，亲自送到姚小芳那边。
姚小芳却会一本正经地拒绝他的礼物，按她的话来说，她不应该接受这些礼物，这些钱应该留给狗儿自己去买些必要的东西。这让狗儿非常感动，感动之余也更加坚定了对姚小芳的感情。
青春时代的感情就是那么单纯，单纯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次感冒，你都可以骑着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去十公里以外的她所在的医院里，抛下自己手边的一切事情，为的不是金钱名利，而只是那份纯粹美好的情感而已。
可这情感尝来彷佛如蜜一样的甜美，可换来的代价也是不可知的。
那次照顾姚小芳的感冒之后不久，彷佛顺其自然的，二人走到了一起，成为了货真价实的情侣。姚小芳显得端庄得体，而狗儿呢也因为长久的相处变得坦然自信，这么看下来，两人未来谈婚论嫁似乎都不是问题。
可偏偏，问题就这么不合时宜的出现了。
一次同小芳与她闺蜜吃饭的场合，趁着小芳啤酒喝多上厕所的功夫，她闺蜜中的一人拉住狗儿，问他对小芳是什么看法。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在当时单纯的狗儿看来，似乎只是个疑问句。
但很快，那个“多嘴”的闺蜜就说，小芳并不像他所看到的那样单纯，于是她说出了一条令狗儿无比震惊的八卦。
这八卦其实说来简单，在狗儿猛烈追求小芳的同时，也有那么一位富二代在追求姚小芳。相比于狗儿送的东西，那富二代送的东西甚至比所谓的香奈儿皮包与迪奥的口红更昂贵，也更奢侈，甚至在校园里，有相当多的人都曾看到那富二代当众摆上玫瑰向小芳求婚的场景。
这个闺蜜没提的是，小芳在这场如梦如幻的故事里，也是个可怜的牺牲品，那富二代只是因为追逐学校里的一名校花失败，为了刺激这个校花的缘故才这么大张旗鼓的选了小芳作为那个牺牲品。
至于小芳呢，她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这浪漫而又不可再复制的故事呢？所以当她满心欢喜地在表白后等待着那名富二代的美好时，等来的却是立刻被抛弃，只因为那校花终于难以忍受而和富二代走在了一起。
同样出于某种报复的心理，小芳选择了狗儿，悲哀的是，她的做法根本不会迎来那富二代的注意，她作为一个女孩心中所期许的那些浪漫美好的愿景，不过都是一场空幻的泡沫而已，至于狗儿，则因她也成为了这场恋爱游戏的牺牲品。
拒绝狗儿的礼物，只是因为有更好的礼物；和狗儿保持适当的距离，却不失礼数，也仍然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未来找台阶下罢了。
事实一经托出，让狗儿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自己的事情，他所想最多的，也是担忧最多的，也是和小芳的事情。他心中幻想的婚礼，还有未来生儿育女的美好，也变成了碎片，化为了泡影。
时间越长，那种喜欢就转而成了恨，恨就转成了一种可怕的控制欲。
姚小芳忽然发现，狗儿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城府而狠辣，总是要想尽办法地看她的手机，关注着她的一切，甚至不惜去跟踪，并且以言语来威胁她。
这让她非常不适，可荒唐的是，她也被那种“斯德哥尔摩”似的症状所困扰，对这种拉扯感到乐此不疲，直到某一次，事情变得不可收场，她自己一度要丢了命为止，可讽刺的是，负责人只是对此摊手，只因为丢了命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这样荒唐的理由。
这也是后来狗儿进去的原因。
我匆匆地离开校园，只为了大老远去参加这一场法庭的诉讼，唯一记得的只有法庭上的鸦雀无声和最后法官重重的敲击声，其他的什么我都看不见了。
没人那站立在法庭中央的，失魂落魄的男生到底要面临怎样的未来。
狗儿没有家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在意他的一切，他的一切只是被在场的人所唾弃，所鄙夷罢了。
我无权评判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在回程的火车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田野上萌芽了的稻田，那才是三月的开始，春天不会持续多久，就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