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偷
老杨去世之后，我曾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成天只是闷在宿舍或是自习教室里靠着书本和发呆过日子，社团活动也是再也没去参加。
那个难熬的冬天，一分一秒都要我数着过，“我是谁”“生命和死亡”种种，诸如此类的问题不停地徘徊在我的脑海中，回忆起来，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生与死的命题，于是也才会那般脆弱和孤独。
舍友老孟是个热心肠的人，过完春节后也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就回了学校，还不忘带他家特别腌制的腊肉过来，让冷寂的宿舍多了几分温暖来。
老孟是沿海城市来的人，家里自是不缺海鲜这样的玩意儿，于是经常联系家人寄来些新鲜的海鲜，大家一起凑钱买两个小锅小碗，半夜生火找两瓶小酒边喝边吃，彷佛有种海边度假的愉悦。
老孟的父母都是开明的人，在我们眼里性格非常好，可老孟也许不这么想，他和他父母间最大的隔阂，也许就是他新出生的弟弟。
在那个独生子女们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弟弟妹妹来缓解自己孤单的时候，老孟也许是所有人中最先体会到父母的关爱变少的那个，所以也是对新出生的弟弟抱有最大敌意的那个。
他总是尽量回避谈及自己那个新出生的弟弟，当大家凑在一起，互相聊起自家的弟弟妹妹多么可爱，多么懂事时，老孟就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反而成为了所有人当中最寡言的那个。
我偶尔能从电话里听到，老孟的父母希望带着弟弟来学校看望他，可总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他的烦恼在那一刻表现得如此明显，以至于整栋楼动能听见他对着电话忍不住吵起架来。
老孟最惦念的，倒还不只是自己的父母，更多的是自己那快九十岁的奶奶。奶奶是当初唯一一个反对父母生小二的，也是家里唯一向着老孟的长辈，她也是最不厌其烦地打听老孟心中抱怨的那个人，是最敢在节假日跟老孟父母“叫板”的那个人。
这些腊肉，也是奶奶做的，她心中清楚自己支持老孟的方法，也只有多给他做点吃的喝的，至于人生的命题，她的干预也不会比老孟的父母来得更具影响力。
按照老孟的话说，这岁月神偷偷走的就是奶奶的身体。
我被老孟拉着，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热情，二人搞了一小瓶二锅头来，就着腊肉还有熬汤的小海鲜边吃边聊。
二锅头的微醺，还有汤汁的鲜味，让我暂时从失去的痛苦中挣扎出来。
“看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到底是咋了？跟我老孟说说，我帮你解决。”
几杯二锅头下肚，老孟的脸就红了起来，话说的也开始厉害起来。老孟其实不太能喝酒，一喝酒就上脸，可他偏偏喜欢喝酒的感觉，这大概是遗传他那常常外出应酬的父亲的真传。
“不算什么问题，”我也几杯酒下肚，讲话也没那么多拘束起来，“我朋友得病走了，我正难受着呢。”
老孟摇了摇头，“那确实该难过的，就像我爷爷当年走的时候，我也难过。自己珍惜的人，也不过就那几个人而已。”
我没说话，而是斟满酒杯，下了肚子。
“以前从来没感受过，可是真的发生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也不是个多坚强的人。”
老孟忽然笑了起来，将小锅里的螃蟹捞出来放在我的盘子里。
“这生活啊，愁的事情多了去了，”他夹了块腊肉放在嘴里，缓缓嚼着，“以前只要想着学习就好了，现在长大了不一样了，要开始想着谈对象，买房买车了。这还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什么悲欢离合啊，什么相聚别离啊，那可都是生活呢。”
我情不自禁地点头赞同，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很快又开始飘雪了。
“我打算读个两年，去当兵了。”老孟说着说着，忽然音调放高了起来。
我愣了一下，抢过二锅头给他斟满，笑着问他，“当兵？你脑子没坏掉吧？当兵哪里好了？”
“当兵咋不好？现在条件也不错了，我去当兵，也懒得给家里那两位添麻烦，免得后面还要被他们指摘呢。”
我旋即摇了摇头，把锅里几只虾捞给他。
“我说呢，你这还是跟家里怄气呢，你那小弟弟的事情。”
老孟也不直接回答，饮下杯中酒，“你懂啥，你们啥都不懂，那两位从来都是表面上端水，实际上我都能感受到，那个家里要不要我都一样的。”
“你咋这么想呢，”我苦笑起来，“他们不是也挺关心你的，而且你上了大学，平日里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他们会觉得孤单不也很正常吗？”
老孟边笑边摇头，“说你不懂，我当然知道他们孤单，可他们再有小孩就不一样了，你指望着他们再像以前那样关心你呢，怕不是天天都把时间花在我那弟弟身上了。”
我沉默下来。
“人啊，对于关心啊，爱啊之类的，都是自私的，”老孟说，“孔融让梨那是圣人，修心到了别人达不到的程度的，不是我这种人能够达到的。”
正当气氛有些冷清下来时，男寝忽然来了一位女孩，竟然是外语系的金玥。
“我去，”老孟满脸通红的笑了起来，“这男寝进女生是真少见的，金大小姐是要来找谁呀。”
我调侃着笑道：“你认识金玥啊？”
“你以为我天天跟你是的就闷头学习睡觉呢，金大小姐你还不知道？追她的人能绕地球两圈呢。”
金玥装作一脸嫌弃地摆摆手，找了个位置坐下，自来熟的朝着锅里凑着看，“这里面煮的是啥呀，怎么这么香？”
老孟和我也把多出来的碗筷给她，顺便给她捞了螃蟹和虾来。
“从家带的，尝尝，”老孟说，“不把俺们这金大小姐伺候好了，老李可是会找我们麻烦的。”
我好奇的问：“老李是谁呀？也是外语系的吗？”
金玥语气急促地打断了这个话题，似乎并不像多讨论这个“老李”的事情。
“我跟你说，老李是工程系的那个大家总在说的老帅的男生了，”老孟凑到我耳朵里悄悄地说，“他一直在追金大小姐来着。”
“说起来，”他又转向金大小姐问，“你咋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宿舍有个不怎么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吗？”金大小姐郑重其事地放下碗筷说，“我可知道的，你的这位舍友平常也内向，看起来心事还挺多的呢。”
我红着脸，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虾壳。
“害，我说呢，原来是金大小姐照顾起自己社团的成员来了，”老孟边说边抵了抵我的胳膊，“你不喝两杯表示表示？金大小姐这可是满怀诚意的来了呢。”
我无可奈何地斟满了酒杯，像模像样地举起来朝着金玥，微醺状态下的一个好处是，说话不需要费太大的心力。
“谢谢金大小姐的关心，我平常也比较内向，然后呢最近事情也比较多，社团活动就没怎么关注，没想到还真把金大小姐给惊动了，自罚一杯好吧？”
说完，就把酒一饮而尽。
金大小姐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杯，说：“别听老孟在那瞎扯，只是这社团活动也不会比你想象的那样枯燥的。”
“承大小姐的情，我后面一定要去的。”
金大小姐没留很久就回了女寝，等她回去之后，老孟一副八卦的样子打量着我。
“奇了怪了，咋平日里看不出来你有这么大的魅力呢？金大小姐竟然为了你这个家伙，特地跑过来了。”
“难道金大小姐不是看谁不活跃都会这么做吗？”我笑着反驳。
老孟倒是一本正经地说：“还真没有，社团里其他人她都不咋管的，说真的，她倒是蛮关心你的，不会是看上你这臭小子了吧？”
我连忙摆手推脱：“你瞎说什么呢，凭啥看上我的？”
“我也不知道凭啥看上你，可我挺看好你的，”老孟语气中的八卦味越来越重了，“那老李再怎么说，金大小姐也不喜欢他，你上说不定有些机会呢。”
说着说着，我就有些茫然起来。
这爱情，喜欢之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不是没有表达过自己的喜欢之情，那还要回到中学，十二三岁懵懂的年纪，只觉得喜欢和爱情是个很特别的，跟别人很不一样的东西。
于是一时冲动就向某位女孩表达了这样的感情，可那段感情旋即因中考而无疾而终，那之后我就再也没仔细考虑过爱情和喜欢这样的事情了，只是老孟忽然提了出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之后，我确实是比过去要积极一些地参加社团活动的，而社团的事情也确实帮我从老杨的事情中缓了过来。
当然，我也更不会想到的是，我和金大小姐之间会发生那点酸甜苦辣的故事，而前不久的同学聚会当我们这两个单身的男女凑在一起回忆的功夫，总会用“岁月神偷”来形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