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病死了的婚姻
孟瑶从银行办完事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饥肠辘辘的她一推开公司的大门,就看到前台小姑娘正捧着碗麻辣烫吃得正欢。
那又麻又辣的香气让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高,哪家的麻辣烫啊,好吃吗?”
“好吃好吃,”前台小姑娘边吃边含糊地回她,“杨国福,味道真不错。”
味道不错的结果就是那个下午,她和前台小姑娘几乎轮流跑厕所,跑到最后她都不想出来了,省得被人看了笑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快要下班的时候才稍稍好一点,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数字,挨着最后的分分秒秒。
这时,坐在她对面的同事徐双双从洗手间一回来就一脸八卦道:“你猜我刚看到了谁?前台小高的那个小男友就在公司门口守着呢,怀里还抱着个保温壶,可真让人羡慕啊!”
孟瑶有气无力地白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徐双双仗着两人关系不错,不客气地调侃她:“话说,你也拉肚子拉了一下午了,你家肖磊有什么表示,一会儿来不来接你下班?”
“拜托大姐,人家小情侣正是情深意浓时,当然打个喷嚏都要紧张半天了,我和我们家老肖都老夫老妻了,早就过了做作的年纪了。”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再说了,就我们家老肖,可是有名的千年榆木,资深直男癌患者。他不趁机讽刺我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能来接我?”
于是,她强打起精神,把肖磊的一些直男事迹都趁机宣扬了出去。
比如,有一次她在厨房切菜,不小心切破了手指,鲜血直流。肖磊第一时间不是安慰她,而是反问她是家里穷得肉都吃不起了吗?已经到了需要她割肉加菜的地步了吗?
再比如,有一次她加班到凌晨才回去,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个骑摩托车的人一直盯着她看。她吓坏了,连忙给肖磊打了电话。
然而肖磊是这么安慰她的,他说:“放心吧,坏人也是要挑人使坏的,你这种一没财二没色的,只会让人家白忙一场。”
同事们被她口中的肖磊逗得笑得前仰后合,直呼不愧是资深直男,简直直得可爱。
孟瑶也跟着大家一起笑,心底却泛起一阵阵苦涩。
因为她没有告诉同事们,她手指上的血还没有完全止住,肖磊就已经又折回客厅看电视去了。
她还没打到车,肖磊就已经挂断了电话。等她到家的时候,他早已躺在床上睡得酣畅。
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过,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他是直男吗?她真心爱过人,也被人温柔爱过,直觉告诉她,肖磊并不爱她。
或者说,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爱她。
她也同母亲提起过,母亲想了想,给她支了个招儿:“要个孩子吧,有时候男人就跟孩子一样,他们并不是不爱,只是不懂得怎么去爱。等有了孩子,激发了他的天性,他就知道怎么爱了。”
天随人愿,没多久,她就怀孕了。不过那时候她身体不太好,一米六五的个子不到九十斤,妊娠反应又比较大,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两个月的时候,不但一点肉没长,还瘦了五六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连医生都建议,如果还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建议先别要这个孩子。
她拒绝了,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顶着恶心逼自己灌下那一碗碗令她作呕的汤汤水水。每每一喝完,她就要跑到洗手间大吐一场,吐完了回来含着泪再灌下。
可即便她如此努力了,这个孩子还是没能保住。那次小产,伤了她的心,更伤了她的身。
那段时间,她只觉得浑身一点劲都没有,走路更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还动不动就头晕得厉害,有时候坐马桶上都一阵眩晕。
那天,肖磊难得回来得早。她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洗个澡,出院以来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在家时都不敢洗,因为她担心自己晕在洗手间都没人知道。
可肖磊回来换了套运动装就要去健身房健身,在听到孟瑶的请求后,他笑得一脸嘲讽:“你都是差一点就当妈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孩子呢?洗个澡都要人陪,好意思吗?”
她努力解释道:“不是,我头晕得厉害,担心洗着洗着晕过去。”
他很是不耐烦道:“孟瑶,咱能不娇气吗?人家生孩子都没你矫情,行,那你去洗吧,我就在这儿看着,看你晕不晕。”
说完,他搬了张椅子放到洗手间门口,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抱胸,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去洗。
孟瑶也被他这态度给激怒了,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丢下一句“不洗了”就回了房间,把门摔得巨响。
可依然掩盖不住门外肖磊的骂骂咧咧声:“孟瑶你就给我使劲作吧,什么头晕,我看你就是找事,就是见不得我出去。我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还三天两天地加班,难得下班早想放松放松,你都见不得,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自私的女人!”
后来,这件事惊动了双方老人,母亲亲自赶过来照顾她。婆婆也带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来了,一进门就把肖磊大骂了一顿,又逼着肖磊当着亲家母的面给孟瑶道了歉。
末了,她亲昵地拉着孟瑶的手,安慰她:“好孩子,别跟那混小子计较,你知道的,这小子就是性子直,没什么坏心眼的。不过要他一个大小伙体会女儿家的痛,也确实为难他。”
“当然了,这件事怎么说都是肖磊不对,不过也不能全怪他,是我和他爸把他给惯坏了,谁叫我们只有他一个儿子呢。”
说着,她往孟瑶怀里塞了个红包:“好孩子,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别跟肖磊计较了。好好养好身子,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也将孟瑶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她不仅又有了孩子,而且都已经五岁了,一直由双方父母轮流照顾。
她到家的时候肖磊还没回来,拉了一下午,她感到胃有些抽搐般的疼,便喝了两口温水,躺在床上休息。
约莫半小时后,肖磊回来了,他瞥了一眼厨房里的冷锅冷灶,又看到躺在床上的孟瑶,神色有些不悦:“晚上吃什么?”
“我吃坏了肚子,有点不舒服,你……”
孟瑶话还没说完,便被肖磊给打断了:“那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在外面吃完再回来了。”
说完,他扭头去了客厅。孟瑶那已经跃过喉间到了嘴边的后半句“你能帮我煮点粥吗”又被她生生给咽了下去。
她有些生气,索性蒙起被子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她闻到一阵香气从客厅传来,她那空空如也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抗议起来。
她起身穿上拖鞋走到客厅,肖磊正盘坐在沙发上打游戏,茶几上是他叫的肯德基宅急送,全家桶里还有几块鸡块,旁边还有一杯冒着凉气的冰可乐。
这些,以她现在的肠胃是吃不得的。
她转身本想自己去厨房煮碗粥,可看到沙发上的肖磊和茶几上的肯德基,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窝火。
“你去帮我煮碗粥!”
“你不会自己煮啊!”肖磊第一时间本能地拒绝,可当他抬头看到孟瑶那明显生气的脸,极不心甘情愿地说:“行了,行了,打完这把就给你煮,真是怕了你了!”
孟瑶这才觉得心头好过一点,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等粥喝。可又半小时过去了,游戏里的厮杀声还是不断。
她走出房间一看,厨房还是冷锅冷灶,肖磊还是纹丝不动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忘情地在游戏的世界里厮杀,中途可能渴了,那杯冰可乐被他喝得精光。
可他,显然一点儿都没想起给她煮粥。
一股无名火突然蹿出来,在她身体里越烧越旺。她疾步过去,毫不犹豫地关掉了电源,刚刚还厮杀得激烈的画面一下子归于一片黑暗。
肖磊瞬间炸了,跳起来大骂道:“孟瑶,你发什么神经病!我好不容易玩到这关的,你他妈有病是吧!”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我让你煮的粥呢?”
“我煮你大爷!”肖磊显然气得不轻,“我说孟瑶你能别天天没事找事吗?一碗粥而已,你是没手还是没脚啊,不能自己煮吗,非要来给我添堵,你是成心的是吧!”
“我不舒服!”
“你哪不舒服啊?我看你可好得很呢,有的是精气神来找我麻烦!”
说着,他一把推开孟瑶,随意套了件外套便向门口走去。走到玄关处,他一边换鞋一边仍气急败坏道:“煮粥,煮你大爷的粥!”
周末,孟瑶去娘家接儿子。母亲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留她吃了午饭。
饭后,母女俩一起在厨房洗碗,母亲开导她说:“两口子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何况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自私得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让一让。”
孟瑶嘴角滑过一丝苦笑:“妈,你说自私的人,会爱别人吗?”
母亲笑了笑,将洗干净的盘子递给她擦,她告诉女儿:“傻孩子,自私是人的本性,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自私?两个人朝夕相处几十年,哪能没有自私的时候?”
孟瑶疑惑了:“可是如果你自私一点,我也自私一点,你今天自私,我明天自私。如果都不能时时刻刻为对方着想,关心对方,爱护对方,那结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母亲指了指挂在门口的雨伞,笑着说:“婚姻就像带一把雨伞出去玩,天晴的时候你嫌它碍事,拿着很不方便,可一旦变了天,下了雨,你就庆幸有它了。婚姻的意义就在于平时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可一旦真正遇到事了,就会自动抱团取暖。”
孟瑶沉默了,她知道母亲这是拿她自己打比方给她听。父亲和母亲年轻的时候也几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度都吵到了民政局门口,差点让她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那时候,父亲不思进取,守着一亩三分田过日子。家里开支大多靠母亲裁缝店那点微薄的收入,一开始还好。后来她上学了,人们也不兴做衣服穿了,都买现成的,家里的生活质量一落千丈。有时候,连她的学费都交不起。
贫贱夫妻百事哀,父亲和母亲几乎每天都为钱吵架,吵急了还会动手。屋漏偏逢连夜雨,缺钱缺怕了的母亲还被人骗去了八千块。
那八千块不仅是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有跟姥姥和小姨借的钱。母亲又急又气,绝望之下眼睛一闭,便从桥上跳了下去。
后来,母亲被人救起,闻讯赶来的父亲抱着母亲号啕大哭,他生平第一次说出了令母亲欣慰的话,他说:“你傻啊,不就八千块钱吗?这不还有我吗?我去扛沙包,去卖血也能帮你还上啊,你干嘛干傻事啊!”
父亲没有食言,他做到了,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替母亲还了钱,还让家里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
这些年来,她看着父亲和母亲如何恩爱扶持走过大半生,再想想肖磊,说不羡慕是假的。
当晚,她主动做了一桌子菜,算是为了儿子回家,也算是一种求和。肖磊见了什么也没说,若无其事坐上了桌,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因为儿子的存在,饭桌上多了一份温情和乐的气氛,俨然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
中年人的婚姻就是如此,哪怕昨夜还吵得天翻地覆,今天一大早也要一脸若无其事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因为中年人的婚姻,不再仅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更多的是一种责任,还有一种对生活的妥协。
背着肖磊和儿子,孟瑶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婚姻这把伞真没那么好拿,又丑又重。”
可即便如此,她也舍不得放手,毕竟,谁都担心那个天有不测风云。
周一一大早,孟瑶刚坐到座位上,电脑还没来得及开,徐双双就连忙凑了过来。看她那神情,孟瑶就猜到她准是又吃到谁的瓜了。
只是,这次吃到的却是苦瓜,她不无惋惜道:“前台那个小高,得宫颈癌啦!”
孟瑶心一惊,这才想起刚刚进门好像确实没看到她,但她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她,她才多大啊,95后吧?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徐双双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听说就是跟你一起吃麻辣烫拉肚子那天,她男朋友不放心,非要带她去医院瞧瞧。最后肠胃没问题,倒是查出了这种病。你说说,多瘆人啊!”
又是拉肚子那天,孟瑶决定把那家麻辣烫拉进黑名单,连锁反应未免也太多了些,还都是不好的反应,真是不吉利。
徐双双又推了她一把:“老总的意思是让我下午代表公司去医院看看她,你陪我去呗?”
孟瑶和徐双双在医院看到小高的时候都有些吓了一跳,才几天不见,这个像花一样的姑娘好似一夜之间就枯萎。
宽松朴素的病号服套在她清瘦的身体上,衬得她愈加单薄。过于惨白的灯光打在她那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更显得她憔悴不已。
这个漂亮的姑娘好像一夕之间就老了十岁,明艳不再,灵气全无,剩下的只有茫然和绝望。
疾病,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毁容药。
两人走出病房的时候心情都不太好,有怜悯,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压抑感。
徐双双或许想缓和一下气氛,又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八卦:“不过小高也算好命的了,你刚刚瞧见没,她那个小男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照顾她,看她的那个眼神都要把人融化了似的。”
孟瑶也看到了,刚刚小高干咳了一声,小男友便立马起身给她倒水,递给她之前还吹了又吹,生怕烫着了她。
她突然就想到了肖磊,如果今天换成她躺在那儿,肖磊能做到一半她就心满意足了。
吃晚饭的时候,她和肖磊说到小高的事,特意强调了小高的男朋友。
肖磊闻言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得了吧,这小子坚持不了多久的。”
孟瑶不悦地反驳他:“你怎么知道?可能人家就是感情深厚,不离不弃呢?”
肖磊满脸讽刺:“你说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样幼稚呢?在现实面前,感情算个屁!这个小伙子喜欢你们那个小前台还不是因为人家姑娘年轻漂亮,等她马上头发掉光了,脸上的胶原蛋白没了,连身材都干瘪了,你看他还喜不喜欢?”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是喜欢,他的父母能让他娶一个病殃殃又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进门吗?”
孟瑶被怼得竟一时无言以对,但她还是坚守自己立场,死死不松口:“照你这么说,新闻上经常报道的那些为了救爱人宁愿倾家荡产的感人事迹,都是假的吗?”
肖磊轻蔑地笑了笑,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临走之时还不忘信心满满地说:“别再跟我争这些虚的了,不信你等着瞧吧!”
可能真的应了那句,天底下最懂男人的是男人自己,孟瑶没想到,肖磊竟一语成谶。
自从出了小高这事,公司便给员工增加了个每年免费安排员工体检一次的福利。
去体检那天,由于人比较多,他们先去看了小高。小高刚做完手术没多久,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气色比上次见到还难看。
而这次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照顾的只有小高的母亲,母亲替她招呼他们,说起小高的男朋友,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后便刻意压低了嗓音:“有一阵子没见到人影了,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唉,也不能全怪人家孩子,谁让咱家闺女命不好呢。”
这回,再从病房走出来的时候,连徐双双都找不到缓和气氛的话了,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两人便心情复杂地去体检了。
当医生摸了又摸她的胸,又让她去做乳腺彩超的,孟瑶慌了,脑海里第一时间涌现出小高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她躺在床上,看着帮她做彩超的医生神色越来越凝重,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恐惧越来越深。
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肿瘤吗?不会是恶性的吧?”
医生摇了摇头:“彩超看不出来,有个肿块是比较大,这样吧,一会儿你再去做个穿刺活检。”
穿刺活检安排在下午,徐双双留下来陪她。孟瑶表面上相当镇定,还开玩笑说:“要是我也得癌了,就说明那家麻辣烫绝对有问题,死之前我也要找人砸了它,省得它再害人!”
可那天午餐她随便扒拉了两口就说饱了,连平日里最爱吃的板栗烧鸡都没吃两块。
做完穿刺,三天后才会出报告。孟瑶的内心是复杂的,既希望这三天赶快过去,不然她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可同时又希望这三天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也到不了这一天,这样她就不用去畏惧那一张宣判她命运的薄纸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徐双双安慰她:“别担心,你这年纪轻轻的,不会有事的。”
孟瑶嘴角滑过一丝苦笑:“小高可比我还年轻呢!”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医生不都说了嘛,只是肿块比较大。”说到这儿,徐双双又不正经地打趣她:“说不定你这是逆生长,要二次发育了呢!”
孟瑶也被她逗笑了,但仍不忘横了她一眼:“去你的!”
分别的时候,徐双双叮嘱她知会肖磊一声。她知道她是为她好,不希望她一个人扛着,哪怕是虚惊一场,有个人能够分担一下也是好的。
她点了点头,可心底却犹豫了起来,她一想到肖磊的话和小高的男朋友,她就胆怯了,退缩了。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也开始慢慢怀疑人性了。
对疾病的巨大的恐惧已经快要冲破她的心理防线了,如果这个时候再让她看到禁不起考验的感情和人性暗黑的一面,她怕还没等到判她死刑的那张通知单,她就已经撑不下去崩溃了。
所以,她决定先不告诉肖磊。
那三天,是孟瑶最记忆犹新的三天,每天都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就连肖磊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寻常,说怎么感觉她最近有些不对劲儿。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她给咽了下去,因为她从肖磊眼里看到的是疑惑,而不是关心。
直到她拿到那份给她带来生的希望的报告时,她才感觉真正活了过来,报告显示只是比较大的结节而已。
虽然被吓得不轻,但好在终究虚惊一场,劫后重生的喜悦和一种莫名而来的委屈竟让她一时泪流满目,热泪滚滚。
就在这时,肖磊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她突然就在电话里哭得声嘶力竭,吓得肖磊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大事。
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手中的报告单,她突然就想将计就计试一试他。现在的她健康无虞,她有强健的体魄,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说,现在的她,无所畏惧。
她想,无论试探的结果有多难看,她应该都可以接受吧!毕竟再可怕的东西,也没有死可怕。
“我得了乳腺癌。”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随后便传来肖磊的声音:“真的假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我现在就在医院,刚拿到的报告。老公,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但明显比上一次要久得多。
“行了,你先别哭了,赶快回家吧!我一下班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治疗方案。”
孟瑶心头瞬间滑过一丝暖意,这股暖意很快便蔓延到了她的四肢,她的百骸,让她如枯木逢春。她觉得她那奄奄一息的婚姻,终于重获新生。
然而,她死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成了传说中的“活不过三秒”,这是一个笑话,也是一场悲剧。
就像她的婚姻一样,是一场可笑的悲剧!
那天,挂了电话后她便心情愉悦地赶回家,路过数码城的时候,她想起肖磊的电脑有些老旧了,肖磊也经常抱怨老死机。
有次他们带儿子逛街的时候,他看上一款微软PC二合一的电脑,正适合他平时画图用。
于是,孟瑶走进数码城以最快的速度买下了那台电脑。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让他高兴,也想好好奖励他一番,感谢他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弃她而去。
可当她结账付款的时候,支付宝密码连输了几遍都不对,她慌了,以为密码泄露了。她的支付宝绑着的是两个人共同存款账户的卡,里面金额不小。
她慌忙给肖磊打了个电话:“老公,我们的账户密码好像被盗了!”
肖磊一听果然又慌又急,但同时他似乎却更生气,他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用钱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先回家来,我们再商量商量,你急什么!”
孟瑶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她头顶上倒了下来,让她从头凉到脚,从肌肤凉到骨子里,就连汗毛都凉得竖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两次通话记录间隔的时间,短短不到二十分钟而已,那个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枕边人,在得知她得了重病后就果断修改了共同存款账户的密码。
短暂的恍惚过后,她第一时间拦了一辆车直奔娘家,她要找母亲。不是想诉苦,也不是想告状,而是想告诉母亲,她错了。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父亲一样,在妻子最难的时候不离不弃,并不是每段婚姻都能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人是都会有自私的时候,可有的自私是刻进骨子里的。生来一腔凉血的人,只会越来越凉。
婚姻是雨伞,可有的雨伞天晴的时候碍你的事,下雨的时候它偏偏又打不开,还会甩你一身的雨水。
这样的雨伞,要来何用?
孟瑶告诉父亲和母亲她决定离婚的时候,父亲沉默不语,母亲看了一眼一旁玩遥控汽车的孙儿,红了眼眶。
她对母亲说:“人为什么要结婚?无非就是无聊了,能有个说话的人。病了,能有个可以照顾的人。最后才是老了,能有个相互陪伴的人。一个年轻时候不能同风雨,相扶持的人,不配和我老来相伴。”
她又看了一眼儿子:“真正对孩子有影响的不是婚姻存在与否,而是婚姻美满与否。很抱歉我无法做到让我的婚姻美满了,但我可以做到的是给他满满的,不缺失的爱。我相信等他长大了,懂事了,他会理解我的。”
这个婚离得也不痛快,肖磊先是谴责孟瑶装病试探他,不信任他,简直让他寒了心。
后来竟怀疑孟瑶外面有人了,所以故意装病想骗走家里所有钱,他还不要脸地庆幸自己下手快,迅速改了密码,这才没让她奸计得逞。
孟瑶听到这些种种倒打一耙的恶意揣测后,气极反笑了,枕边睡着的到底是人是鬼,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还真不知道。
孟瑶知道肖磊耗着不离婚不是因为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分出那一半的夫妻共同财产。她根本不稀罕那共同账户里的一点钱,可她就是不想便宜了他。
好在公公为人正直,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后自知理亏,喝令肖磊一切公事公办。
各自婚前财产归各自,婚后共同财产一人一半,孩子抚养权归孟瑶,但抚养费双方各一半,还是由双方老人轮流照顾。
去办理离婚手续的那一天,孟瑶特地涂了迪奥999的口红,气场十足。
肖磊居然还想着试图挽留,他说:“你这不是没病吗?我也没说不给你治,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是个男人,我要承担起一个家的责任。我必须为父母,为孩子考虑考虑,不能自私得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一个家吧!”
孟瑶笑了:“你算是男人吗?”
一年后的一个周五,孟瑶去幼儿园接儿子回家过周末。
路上,儿子忽然奶声奶气地问她:“妈妈,什么是报应啊?”
孟瑶一愣,这不该是儿子这个年纪该懂的东西啊!
她蹙了蹙眉头:“宝儿,你先告诉妈妈,这是谁教你的?”
儿子摇摇头:“没人教我,是我听到爷爷骂爸爸的。”
那天,她从儿子口中得知。半个月前,肖磊有一天应酬到半夜,站在路边打车的时候,一个摩托党骑着摩托车径直从他脚面上压了过去,造成他左脚脚面粉碎性骨折。
前不久,他一个人在家洗澡时,又不小心滑了一跤,右手腕又摔骨折了。一时之间,手脚都断了,现在每天就像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这听起来倒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但孟瑶心头只闪过半刻的愉悦之情。
这些不美好的画面,她似曾相识过,孤独寂寞过,也无依无靠过。很可笑的是,这些竟都拜她的婚姻所赐。
可真应了那句话,本想找一个人共同对抗这俗世的风雨,孰料,所有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好在,如今她终于逃离出来了。
她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报应,但她却始终相信,万事有因有果。你种下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地说:“宝儿,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只爱自己。你要学会爱别人,这样别人也会爱你。”
“如果我不爱别人会怎么样?”
“会像爸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