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青洞
好不容易过年,大家能聚在一起,趁着酒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凉透,我缠着爸爸和老姑继续讲村子里的故事。
“爸,那个张大夫本事咋那么大,就能一眼看出来奶奶是被黄皮子附身了?”
我爸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津津有味地说道:“那时候交通不便利,村子里的大夫本事都大,咱们东北有跳大神的你知道吧,都是关外萨满教的法子,也算是巫师中的一种,俗话说巫医不分家,其中的门道,张大夫自然明白,说起来还幸好她明白呢,要不你小子还有麻烦了!”
听到这里,我来了兴致,合着这三四十年前的事里面还有我呢?可是我那个时候还没出生呢,压抑不住心里的疑问,趁着我爸喝多之前,赶紧问个明白。
这个时候,老姑终于抢过了话头,说道:“你爸那时候,刚脱了开裆裤没多久,就知道个吃饱不饿,还是让我给你讲讲吧。”
话说当初,爷爷一拐杖打死了迷迷糊糊躺在“悠悠山”中的黄皮子时,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打死黄皮子,出完恶气之后,看着满地的红白,才感到隐隐后怕。
等到大家回到里屋,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张大夫面色难看地说了一句:“老陈啊,你有点太冲动了。”
爷爷虽然自己也有些害怕,可毕竟是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当年上过报纸的战斗英雄,听到张大夫这么说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又碍于她对奶奶的救命之恩,只得面色僵硬地说道:“不就是个畜生么,没啥冲动不冲动的,毛主席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可是它先招惹的我家。”
张大夫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下手太快,恐怕是留下了后患。”
“后患?杀了个畜生还能有啥后患?”说道这里,爷爷就更纳闷了。
“畜生?你看你那老婆都被折腾成啥样了,能把个大活人弄成这样,那就不能叫畜生了!应该叫仙儿!”张大夫一字一顿地说道。
爷爷有点不忿:“哪里来的仙儿这么折腾人的。”
张大夫皱起眉毛说道:“按理说这种东西,平时修行不易,不可能犯险到人家里来闹,是不是你们之前干什么得罪它了?”
听到张大夫这话,爷爷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就在奶奶得了怪病的前两天,爷爷梦到自己带着大黑和爸爸去山上砍柴火,雪地里忽然窜出来一只长着白毛的黄皮子!
爷俩当时就愣住了,光是长着白毛也就罢了,这黄皮子双脚落地,直着身子走到了爷俩面前,前爪还抓着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根小木棍,驻在雪地里,到了爷俩面前还做了个揖,竟口出人言!
“您看我像人还是像仙儿啊?”
梦中迷迷糊糊,也没觉得黄皮子口吐人言有什么好奇怪的,正要回答的时候,自己儿子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黄皮子的拐杖对自己说:“爸,你看这黄皮子这一处跟你拄着拐一样一样的!”
小孩子说完话,那白毛黄皮子登时浑身抖似筛糠,撇过头去,直盯盯地看着爷爷,那张小脸儿上竟能看出一丝祈求和期待。
爷爷正要心软,可一想到自己儿子嘲笑自己拄拐的事,这件事本来在他心中就如鲠在喉,平时乡里乡亲开开玩笑叫他陈瘸子也就罢了,可这梦里面就连自己的儿子都这么说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面前的这条黄皮子就烦,哪里还有好话,当即怒骂道:“我他妈看你像个王八犊子,偷鸡倒把的玩意儿还想装人成仙?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这句话出口不要紧,那黄皮子如遭雷击,立刻惨叫了一声,直立的身子立刻佝偻了起来,在雪地上打着圈的翻滚,痛苦至极。
爷爷暗骂了一声晦气,就带着爸爸和大黑继续上山捡柴火了。
可这一切不是个梦么?咋的,自己做个梦都能惹祸了?爷爷不忿地把梦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全数说给了张大夫,这边张大夫还没杀反应呢,坐在桌角扒拉饭的爸爸倒险些咽着。
爷爷不满地看向爸爸,爸爸长着大嘴,半天才说:“爸,你做这个梦咋跟我做的那个一模一样呢?”
得了,老爷子这下子可算明白这黄皮子为啥缠上自己家了,敢情还真是一个梦惹出来的祸端,他瞪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儿子,这特么熊孩子,真是欠收拾。
那边张大夫听着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理清了头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那黄皮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跑到你们俩父子面前讨封口来了,没成想父子俩一个屁事不懂瞎咧咧,一个脾气又急又酸好面子,倒是把自己给坑了个够呛。”
“讨封口?”桌上的爷爷,爸爸和老姑头一次听到这事,好奇地问了起来。
张大夫点了点头,解释道:“精怪有灵,山中修行要过三灾六难,才能来到最后关卡,一旦越过这最后的关卡,就能化去口中横骨,褪去凡胎。不同精怪最后的关卡都不相同,草木精怪大多是雷劫,所以经常见山中巨树被雷劈焦。走兽精怪要过的却是人劫。”
“人劫?”爷爷再次插口道。
“没错,人乃万物之灵,千妖之首,那黄皮子给你托梦,就是为了从你口中讨得一个万物之灵的口谕,也就是俗称的,封口。当日它问你,它像人还是像仙,你说它像人,立刻化去全身道行,托身成人,不再是畜生。你若说它想仙,则凡胎脱落,登临仙班。可你偏偏说它像个王八犊子,这,恐怕数十年道行一朝丧,再加上你后面说了一句偷鸡倒把,算是给它定了个罪行,关卡难过,罪行加身,恐怕现在已经化成飞灰了吧……”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爷爷脸上满是愧疚,不知道自己一时气话竟然有如此大的后果。
张大夫却是安慰道:“无妨,要知道黄皮子这东西,最是贪得无厌。当时你若说了它像人,它未能成仙,定然对你心有怨恨,日后少不了化作小人,来陷害折腾你们家;若是说了它像仙,登临仙班,也就是个保家仙,一时满足之下会给你大笔财富,可是升米恩,斗米仇,等你百年之后,这些财富都要从你儿子身上变本加厉地找回来。”
爷爷听到张大夫这么说,心里好受了些,看着炕边打着吊瓶昏迷不醒的奶奶,眼睛红红地说道:“那照你这么说,黄皮子应该已经死了,怎么还能过来找我家麻烦。”
张大夫刚要回答,却看到窗户外面挂着的大红灯笼忽地灭了,一阵狂风夹杂着冰渣碎雪呼啸而起,吹打着门框窗户咔咔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
“原本是没了老的来了小的,现在最小的没了,反倒来了个最老的!”
窗户外,一个高高长长的黑影拉在上面,屋内的白炽灯都一闪一闪,仿佛随时就要烧断钨丝般,爸爸这个时候却是认出了窗户上的那个黑影!
“这不是之前在村路上,追自己的那个东西么?”
张大夫颤颤巍巍地几步走到窗户边,扯着嗓子对外面叫骂:“吵什么吵,没见到人家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就吩咐爷爷关灯,然后让老姑和爸爸搬了家里的小板凳和小木桌,将门窗全部掩死。
屋内灯光一暗,月光洒在窗户上,衬着那道黑影更加幽深,隐隐约约好像是个老妪的样子,但又浑身毛毛拉拉……
“汪!汪汪汪!”一声状若疯狂的犬吠声从院子里传来,那黑影一振,竟似有些畏惧大黑的叫声,忽地一下就从窗边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听到院子中一阵锁链挣扎声,夹杂着大黑的狂吠,不多时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那是狗链子被挣断的声音,扑棱棱好似有什么东西从院子里冲了出去,大黑的叫声越来越远,似乎是追着那个黑影出去了。
“不好!大黑!”爸爸伸出手,就要扒开挡在门框上的板凳,张大夫连忙按住了爸爸,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黄皮子到底是黄皮子,哪怕是做了黄大仙的老祖宗来了,见到你家大黑那么凶,也得避让三分,否则大黑那么聪明,怎么敢冲出去咬它。”
爸爸最初还不行,可是隐隐的能够听到大黑的叫声从大山里面传来,仍然威风凛凛,就觉得张大夫所说不假,心中暗暗为大黑骄傲了起来。
张大夫却没那么高兴,看了一眼爷爷,说道:“那东西要是往村子里跑还好办些,说不定是咱村子里哪户人供的保家仙,这种仙儿入世修行,还算是讲道理的。没成想竟是往山里跑了去,不知道是在哪里修的野狐禅,这种仙睚眦必报,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爷爷面上又青又红,临了狠啐了一口道:“妈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明天我就带了土枪进山,我就不信了,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当年全国砸过的破庙烂像剩下的泥块都能造个长城,老子还能怕了它?”
张大夫点头笑道:“老陈,要的就是你种不怕的气势,这件事本来是我们不对在先,可它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就别怪我们辣手无情,碰上这种难缠的,就跟它们比谁凶就好!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点起来,都听我的,准保你们没事。”
第二天鸡刚刚打过三声鸣,爸爸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就闻到了外屋传来阵阵香气,炕上只剩下昏迷中的奶奶和自己两个人,爸爸赶紧穿戴好,走出了里屋。
老姑正在坐在灶坑前面的小板凳上,拿着蒲扇煽火,看到爸爸走出来,不禁笑道:“张大夫说了,等今天这事过去了,咱妈就能醒过来了,你猜锅里炖的啥?”
爸爸从小就是个馋鬼,根本不用猜,闻味道就知道大黑锅里正蒸着大黄米饭,咧嘴笑道:“姐,你给整黏糊点,黄米饭越黏糊越好吃。”
老姑用蒲扇打了一下爸爸的脑袋,笑骂道:“一点力也不出,光知道出个嘴,在那巴巴的说,你咋不过来弄?”
爸爸憨笑道:“我不是不会么,咱家除了大姐,就是三姐你做饭最好吃了。对了张大夫和咱爸呢?”
老姑用下巴一努,示意俩人正在院子里呢,爸爸便走了出去,留下老姑一个人一会煽火,一会搅和的。
爸爸出了门,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狗窝,却没看到大黑的影子,正一脸失望的时候,却看到爷爷和张大夫从后院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平时笼草的耙子,后面一条溜光水滑的黑影,前后乱窜着,拼命地摇动着尾巴。
“大黑!”爸爸惊喜地叫道,大黑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呜咽撒娇地窜到了爸爸身边,不停地用身子蹭啊蹭得,惹得爸爸一顿笑。
“我就说吧,大黑这么凶,肯定没事的。”张大夫呵呵笑道。
爸爸点了点头,抓起大黑的前爪,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哪里受了伤。
“熊孩子,一个狗看给你金贵的,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爷爷拖着耙子走了过来,轻轻踢了一下爸爸的屁股。
这个时候爸爸才发现,那耙子的刺上,竟穿着昨天打死的那只黄皮子,从屁股插了进去,又从稀烂的嘴巴插了出来,要多惨有多惨。
“去,把这耙子倚在屋里炉子边上,让你姐看着点。”
爸爸接过草耙子,问道一股腥臭味从尸体上传过来,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把这东西拿到屋子里去,嘟囔道:“那黄大仙这么怕大黑,还搞这些玩意儿有啥用啊,到时候直接把大黑一放就完事了。”
爷爷一瞪,骂道:“兔崽子你懂个屁!让你干啥就干啥,啥时候起学的这么多屁话!”
张大夫却是呵呵笑道:“黄皮子狡猾,昨晚它没有准备,今天要是来了的话,一定是有了办法对付大黑了。”
果然还是张大夫说话最好使,对于这个张大夫,村子里的小孩没有不怕的,毕竟谁有的发烧脑热的,都得上她那打上一针不可,爸爸没二话就把草耙子拿进了屋里。
一切准备都做完了,一家子重新回到了里屋,张大夫给奶奶重新配了消炎的药,继续打着。
爷爷在炕上坐立不安,左等右等半天也没见所谓的黄皮子过来,心急地问道:“张大夫,你看这黄皮子是不是真被俺家大黑吓到了,不敢过来了?”
张大夫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了摇头道:“黄皮子睚眦必报,还是个急性子,如果真的放不下这口气,那今天肯定是要来的。如果是畏惧大黑,那就坏了,什么时候你家大黑死了,它肯定就要来了,那时候我们没有准备,还不得任它鱼肉?”
爷爷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哪有夜夜防贼的精力啊。心中既害怕黄皮子来寻仇,又盼望它赶紧来,别提多纠结了。
张大夫却是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年纪大了,今天起的又早,睡个回笼觉。有啥情况,别忘了叫醒我。”
爸爸跟着老姑在外屋嘀咕:“咱们早饭还没吃呢,这黄米饭啥时候能好啊?”
老姑说道:“黄米饭早就好了,这不是咱爸还没开口说话呢么,你敢先吃啊?”
爸爸偷瞄了一眼里屋,说道:“这要是大姐和二哥还在家,肯定能做主,早就乘一碗出来先吃了,姐,你就是完蛋玩意。”
老姑踹了一下身边的这个老弟,骂道:“滚蛋,少在那膈应我,你要是馋,就自己整一碗,也别说是我给你的,看你敢不敢。”
爸爸左看看,右看看,临了还是叹了一口气,选择了放弃,走出了屋门,找大黑玩去了。
爸爸正在屋外和大黑玩的开心,一大片乌云遮盖住了阳光,小院里忽然一暗,爸爸皱着眉头看看天,心想这雪还真是下起个没头。
就在这时,大黑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院外,爸爸疑惑地看了过去,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院子门口。
这个老头浑身精瘦,鼻子上不知道是沾了煤灰还是怎么的,一片漆黑,穿着一件棕黄色棉卦,外面套着一身素白的皮毛马甲,左键还披着个耷拉,里面装的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是什么,一幅十足的土财主打扮,就像是爸爸小时候看到的那些小人书上的形象一样。
“你找谁啊?”
老头死死地盯着爸爸,忽然又转头看向了大黑,说道:“我找你爹!这是你家的狗吧,长得可真凶啊。”
爸爸招呼大黑过来,拍了拍大黑的脑袋,让它往外呲的牙齿收了收,说道:“我家大黑不凶,从来不咬人的,你别怕,我爸在屋里呢,你直接进去就行。”
老头点了点头,前脚刚要迈进院里,爸爸怀中的大黑就猛然往出一窜,呲牙低吼着,不让他踏入院子里一步。
老头顿时退了两步,险些跌倒,看起来他确实对大黑十分害怕。
爸爸却再次将大黑拽了过来,照着它的脑袋拍了两下,骂道:“老实点!”
老头脸上露出个干笑,说道:“恐怕因我身上有生人的味,这狗兄不愿意让我进去。”说完就从那鼓鼓囊囊的耷拉里面,掏出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扔到了大黑面前。
爸爸心想这老头真怪,竟管大黑叫狗兄,嘿嘿,这是不是二嘎子说的老疯子啊。再定睛一看,老头扔过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一只冻僵了的兔子,脖子上有个小伤口,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咬的。
老头笑眯眯地说道:“我在路上捡的,我信道,不吃肉,给狗兄尝尝鲜吧。”
爸爸倒是十分开心,他昨天吃到了鸡肉,大黑却没咋吃,心里正过意不去,见状立刻把那兔子捡了过来,扔到了狗窝里,然后推着大黑进了狗窝,紧接着把狗窝门用木板一档。
“大黑,你快吃吧,让我爸看见了,肯定要把兔子拿去烤了,就没你的份了。”爸爸对着狗窝中一直挠着门板的大黑说道,然后边转身边说道:“我把狗关窝里去了,你快进屋吧,我爸就在屋里呢。”
哪知道一回身,那老头已经走到了爸爸面前,那张老脸仅仅贴着爸爸的脸,说道:“好小伙,我其实不找你爸爸,找你说也行啊!”
近距离一看,爸爸才注意到这疯老头的脸上长满了细密的棕黄色绒毛,顿时吓得大叫一声,后退了一步。
里屋的爷爷终于听到了外面的不对劲,带着老姑赶紧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出门就看到爸爸跌坐在雪地里,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佝偻的老头。
“你是谁!”爷爷厉声问道。
老头咪咪着眼睛说道:“我是来讨债的!”
他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老长,爸爸看到这个影子,也反应过来了,连滚带爬地到了爷爷身边。
爷爷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打得爸爸头晕目眩,然后听到爷爷怒骂道:“小兔崽子,光知道玩,还不进去看看你三舅姥爷醒没醒!”
爸爸捂着嘴巴就要哭,想着家里哪来的三舅姥爷啊,然后就看到爷爷的眼神,猛然醒悟了过来,哭咧咧地就往屋里走。
爷爷对着那个老头做了个请的姿势,“有啥事,咱们屋里炕上说。”
老头冷哼了一声:“炕上说就炕上说!”
说完就掀起棉门帘,走进了房子里,映入眼帘就是一口大黑锅,黑锅旁边杵着一根草耙子,耙子上面穿着一只黄皮子,老头不禁瞳孔一缩,回头怒视爷爷。
爷爷不以为意,越过老头,径直往屋外面走,同时吩咐老姑去抓一只鸡炖上。
老头听到有鸡吃,面容稍微一缓,再看看那耙子上面的黄皮子,面露戚戚然:“我说,这也太残忍了吧。”
爷爷一挑眉,已经是打开了里屋的门,不屑道:“这有啥残忍的,不过一个畜生罢了,要是把老子惹急了,明年我就把我承包的那片山头全他妈烧了,里面还不少这玩意儿呢,种上果树,我看比种地来钱快。”
老头一个激灵,快步走到了炕边,张大夫已经被爸爸叫醒了过来,正在炕梢盘腿坐着,爷爷也快走了几步,坐在了张大夫身边。
老头想了想说道:“要是想要钱,也不用非得放火烧山啊,这山上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呢,灵芝山参,哪一个你拿到市面上不比你种一个山头的果树值钱啊,我跟你说这大山里头,还有个上百年的山参,长出了胳膊和腿,平时就满山遍野的自己跑呢。”
爷爷一听,这可了不得啊,上百年成了人形的山参!那得值多少钱啊,要真有了这个,自己一家人还用吃苦么,小儿子小女儿的学费钱也有着落了呀,明年大姑娘和大儿子也差不多该结婚了……
“哼!”张大夫的一声冷哼,将爷爷从贪欲中唤醒,顿时知道自己失了态,不由得平复了一下心情。
张大夫和蔼可亲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已经知道了,在这就不用拐弯抹角了,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善罢甘休?”
提起这件事,老头气鼓鼓地说道:“我大儿子的命啊!你们要是不愿意给封口,就不给,凭什么红口白牙地含血喷人,让我那大儿子顶了个罪状死在劫难下。还有我的小孙子,只不过为了它父亲报仇,你们凭什么一棍子就给打死了?”
张大夫嘿嘿冷笑,怒喝道:“放你妈的狗臭屁!看你有几分道行,念在你修行不易,才愿意和你多说两句,不管如何,你那大儿子渡劫失败,是天意!你小儿子怀恨在心,打死它都是小事,你要是再敢聒噪,我回去就把它的皮做成拨浪鼓,供在观音童子脚下,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头也呲牙咧嘴道:“哼哼,我不管那么多,既然我两个子孙的命都因你家而死,那就要赔!一命换一命,本来就是天理循环!”
“屁!”张大夫不屑道,“人命可比你们这些畜生的命金贵多了,要不然还用得着找我们人来给你们给封口,不要以为你侥幸登了仙班,就能高我们一头,不过是最低等的保家仙,今天你能够出现在这,说明你就放弃了仙班,日后只能是歪门邪道!”
老头目中隐隐流出血泪,沾湿了满脸的绒毛,气道:“人命金贵?人命金贵!好,老夫舍了百年道行,就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人命到底金贵在哪了?”
一股寒意蓦得充塞整个里屋,火炕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就在这时,张大夫给爷爷使了个眼色,爷爷顿时大吼了一声:“小丫!鸡炖的咋样了?”
屋外,老姑掀开锅盖,一股香甜浓郁的鸡肉味铺面而来,短短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屋子,让里屋那个就要暴走的老头也不禁停了下来。
张大夫见到老头停下,笑呵呵地说道:“事情没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万事都好商量,我想你来这也不是为了拼个鱼死网破吧。”
老头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点了点头。爷爷见状,赶紧抬了饭桌过来,给自己和老头一人倒了一杯高粱酒。
“老哥,之前你儿子给我托梦,我什么也不懂,说错了话,怪我,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一小盅白酒,爷爷一饮而尽。
老头冷哼了一声,浅浅地嘬了一口,鼻子微微耸动着,似乎是在细细品味着酒味和空气中的鸡肉香。
爷爷笑呵呵地说道:“不知道老哥今天来,想要怎么处理这事,不如划下道来,咱们慢慢说。”
不用人劝,老头又喝了一口白酒,爷爷见状赶紧满上,只看到老头手指头摇摇一指,指向了正在看热闹的爸爸。
“一命换一命你们是不愿意了,我也不要别的,你把这个小儿子过继给我,以后他有了儿子也要过继给我当孙子,这样咱们就扯平了。”
爷爷面上一僵,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一个畜生,这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身后张大夫轻轻怼了自己一下,只能端起笑脸,笑呵呵地说道:“这都好说,咱们先吃点,不知道老哥你在哪修行啊。”
老头连干了四盅白酒,已经开始摇头晃脑,听到爷爷问话,回答道:“青松山,龙泉涧,三青洞。你放心,你儿子和孙子过继给我,保他们荣华富贵。”
爷爷笑呵呵地打着哈哈,不停地为老头满上酒水。
空气中的鸡肉香气越来越浓,老头猛然将杯子一放,尖声叫道:“快上鸡!”
爷爷歉然道:“这鸡还没烂糊,光闻着香,吃起来不带劲。要不你先吃点鸡油鸡汤泡的黄米饭吧。”
老头喝了一口酒,点头说道:“好,端上一碗来!”
老姑端上一碗滚烫冒泡的黄米饭,还有一碗凉水,爷爷接过黄米饭和凉水,用筷子挑了挑黄米饭,颗颗粒粒粘在一起,拉丝冒油,果然又粘又香!
老头眼睛里泛着绿光,“快,快,好些年没吃过这东西了,平时吃得都是死人的供果,没滋味!”
爷爷笑了,筷子飞快攒动,将黄米饭团成了一个小球,沾了点凉水,喂了老头。
黄米饭本来极烫,但是沾了凉水后,温度刚好,松软可口,又有鸡汤的味道,老头一吃就上瘾,吃了一碗又一碗,每一筷子都是爷爷亲自喂给他的。
饭饱喝足,老头也有点喝多了,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爷爷立刻找了绳子将他生生捆了,扔到了仓房之中,不一会就听到仓房中传来声声抓心挠肝的惨叫……
爸爸好奇地朝着仓房中看去,不解地问道:“那黄米饭中下了药了?”
张大夫摇了摇头,“这黄大仙贪吃,却也是真正的保家仙,自有趋吉避害的灵感,下药它就感觉到,这也是老陈提的法子啊。”
爷爷得意地说道:“这是我在部队里学的法子,黄米饭粘性足,团成团里面的温度没法散出去,外面沾了凉水,吃在嘴里不觉得有什么,可进了独自,饭团化开,里面都是七八十度,自然把它烫个肠穿肚烂!这可是以前抗日时候,游击队用的法子,专门对付汉奸的。”
张大夫看了看外面的风雪,起身从炕上下来:“我在你家耽误了不少时间,得赶紧回去了,要不家里的炕都冻坏了,老陈啊,你赶紧去找了黄皮子的老窝,绝对不能留下隐患。”
爷爷点头称是,当天下午就带着爸爸去了山上。
我吃了口菜,听完了老姑的讲述,赶紧追问爸爸,“那黄大仙也没说自己老窝在那啊,山那么大,你们还真能找到么?”
爸爸一瞪眼睛说道:“咋没说,它要是没说,你爷爷能下手么,人家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青松山,龙泉涧,三青洞。还说它总吃死人的供果。村子里的坟地就那么几块,长着松树又在咱们家承包的林子里的就一处,按照它所说,果然找到了一处黄鼠狼洞,你爷爷也是真狠,往里面灌了不少农药呢。”
我还是不解,问道:“青松山?”
“黄皮子那么大点的眼界,长着松树的山坡就敢叫青松山。”
“那龙泉涧呢?”
“那山坡中间有条小河沟。”
“那三青洞?”
“说来也巧,那黄皮子洞上面长了三棵婆婆丁,哦就是你们现在说的蒲公英,绕着洞口围了一圈。”
……
我喝了一口啤酒,忽然说道:“要是真能让我们荣华富贵,我觉得过继给它也没啥吧,就是个表面形式罢了。”
老姑拿着筷子就要打我,“瞎咧咧啥,那黄皮子能是啥好东西,眼前给你几个好处,后面祸害你一辈子的事还少了?不说别的,这件事完了之后,你爷爷足足在山上找了多少年的百年山参,谁知道是不是那黄皮子顺口说的。”
我爸倒是嘿嘿一笑:“别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我可是亲眼看到一个大胖娃娃,光着身子在雪地里来回跑的。”
看着我期待的眼神,爸爸喝了一口,唏嘘道:“下次再和你说,大黑也是那时候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