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寻气桩
窗外的天光耀白如剑，透过闭合的窗帘，斩了一条细长的白痕，掠过床面，直打在墙上。
卧室内也随之亮了几分，笼罩了一层温和的暖光。
苏晏也醒过来。
扭动了一下身体，便就又展开了“大”字，吸气、屏息，伸展肢体，呼气、放松，自然收缩。
将“伸筋拔骨呼吸法”做了四十九次。
呼出了四十九口浊气。
浑身的筋骨懒散尽去，只余下一种充盈的活力。
苏晏轻盈的下床。
趿拉了拖鞋，在衣柜中取了衣服，就直奔卫生间。
晚上的一觉却将人睡的黏糊糊的。
一番洗漱、清理，苏晏就换了衣服，清清爽爽的出来。
一身干净的蓝袖、蓝襟的白色运动上衣，带着白条的蓝色运动裤。
整个人也一下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安逸曦穿着T恤，围了一个红色方格围裙，端着一份早餐过来。
一杯刚煮的豆浆，加了白砂糖，甜而不腻，带着股子豆腥味。
一个煎蛋，撒了椒盐、孜然、五香粉、芝麻和干了的海带沫。
一个卷了鸡胸肉、黄瓜、西红柿的鸡肉卷。
“这校服真丑……我儿子这么俊，它也太拖后腿了。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换一换？”
安逸曦例行吐槽苏晏的校服，怪学校没有审美——
自家这么漂亮的儿子，竟然穿出了“平平无奇”。
“快吃吧……别迟到了。”
“嗯。”
苏晏先喝了一口豆浆，这才坐下来，拿起鸡肉卷。
一口豆浆、几口鸡肉卷。
几下就吃完了鸡肉卷、喝完了豆浆。
最后又一口解决了煎蛋。
他吃，安逸曦就坐在对面，双手托着腮看。
见吃完了，就递上半杯清水、纸巾。
“漱漱口，擦一下。”
苏晏起身接过杯子，漱了一下口，又将水吐回杯子，用纸巾擦了一下嘴。
然后便往玄关处走，将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双肩背包背上。
包里装的是他练功穿的练功服。
又弯腰穿了鞋子，系好鞋带。
安逸曦跟过来，取了一只口罩帮苏晏戴好，又戴上了一顶遮阳帽。
又将一双手套套在苏晏手上。
“自己不主动点儿，每次都让我给你戴？路上注意点儿车，慢点儿走……”
“嗯，知道了，妈。”
苏晏应付着。
安逸曦双手“啪”的一拍，夹住了苏晏的脸，盯着他。
嘴唇一撅，不满道：“你在敷衍我。”
苏晏道：“没有。”
“那认真点。”
“妈，真的没空闹了，再耽搁一会儿我要迟到了……”
“你不认真点，就真要迟到了。”
安逸曦不依不饶。
苏晏举手投降，“妈，我路上会注意的。真的要迟到了，爱你——”
苏晏环臂一搂，抱住安逸曦，一伸脸，挣开妈妈的手，在安逸曦的脸上蹭一下。
眼神中全是真诚。
似乎是说：“妈，这一下满意了吧？”
安逸曦又嘱咐，“嗯，这一下算你认真了……在学校里该玩儿玩儿，不要练功太辛苦。
“劳逸结合，才是勇猛精进之道，过犹不及，更会伤身。
“你这个年龄可是培育根基，增长上限的时候，可不能急功近利。
“练一会儿，要是休息，就帮我多过几关游戏……”
哪儿有当妈的让亲儿子在学校玩儿游戏的？
苏晏提示一句，“妈，学校里玩儿手机，影响不好。我真的要走了，中午我给你买冰激凌。”
“说定了嗷，你要是忘了，我——看见那根晾衣架没有？”
安逸曦一指一旁的挂衣钩上挂着的晾衣架。
“妈，你不能这样。还是刚才可爱。”
苏晏说完，就赶紧出门。
再和妈妈闹一会儿，就真迟到了。
苏晏一走，安逸曦就收拾了桌子。
老爹起来的时候，桌子上空空如也。
“安安，早饭吃什么？”
却不见安逸曦回应。
饭团却跑出来，“主人，安安主人出去了，留下来一句话……”
“什么？”
然后，饭团就播放了一段语音，是安逸曦的。
“我去锻炼了，你早饭自己解决吧。”
老爹深吸一口气……
“儿子是亲生的，我是后的吧？”
苏晏出了小区，就沿着路一路跑到了学校。
乾安区高级实验中学。
这是乾安区最好的高中，从未让人失望过。
苏晏风一样跑进校门，也不停步，就直接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群老师正忙。
苏晏的班主任是一个身材短小、敦实的男老师。
姓武，叫武春来。
武春来一见苏晏，都不用苏晏说，就点头说，“苏晏，我知道了，你去吧。”
这已经是师、生之间的默契。
苏晏是来和他打招呼，利用文化课复习的时间去训练武学的。
次数多了，武春来自然就习惯了。
“嗯，老师，那我先去点名签到。”
苏晏出了办公室，就往班里走。
他是高二一班。
教室在二楼。
面南一侧的过道上，男、女学生三五成群，簇在一起闲聊。
各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滚沸了一般。
“苏晏！”
几个女生见了苏晏，忙挥手打招呼。
一个面容颇是精致的女生提着一份早餐过来，“苏晏，你吃了早饭没有？我这里有煎饼。”
又一个女生过来，“苏晏，要吃面包吗？”
苏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婉拒，“我早上在家里吃过了。”
二女不禁失望。
苏晏则是拿出了平板，点开了里面的习题。
二女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各自散了。
做了一会儿习题，耳畔就“嘟嘟”的电铃声。
班长拿着考勤表上了讲台。
扫一眼人，对照座次表订对了一下，就算是完事了。
苏晏将平板一收，就背着双肩包出了教室。
留下一班的羡慕和嫉妒……
他们也不想上文化课。
他们也想在训练场挥汗如雨。
可惜——
他们没资格。
苏晏的文化课成绩，除了语文这个“不可抗力”因素外，剩下的可都是满分。
这是何等的牲口？
而他们，却还在及格、良好、优秀这三个区间里各自挣扎。
差的挣扎与及格。
中等的挣扎与良好。
一小撮优等生却在挣扎与优秀。
……
满分的牲口，就只有苏晏一个。
妥妥的乾安区高级实验中学的珍兽。
地位堪比大熊猫。
……
比不了。
苏晏出了教室，就直接去了训练场。
整个训练场占地极大，分成了室内、室外两部分。
苏晏去的就是室内场馆——
他可不想在室外的场馆日光浴。
戴着口罩、手套、帽子是难受。
不戴脸、脖子、手两天就能黑好几度。
安逸曦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在更衣室中换了训练服，将自己的私人物品锁进了箱子，苏晏就进了一间训练室。
训练室的面积极大，足有四个篮球场的面积。
头顶上的光纤将日光温和的投射进来。
整个训练室都是透亮的。
此时的训练室中只有苏晏一个人。
安静。
惬意。
苏晏很随意的站定。
他先是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一口气，又吐尽了。
让自己的心思变得干净。
苏晏很自然的右脚一虚，贴着地向右一探、一定，便松松垮垮的站成了一个与肩同宽的步幅。
双手于胸前一合，又一松，双手之间的距离就自然而然的分开。
正好是左、右耳之间的距离。
一头之距。
双手之间却是一股热意。
这一股热气，就想是刚才双手一合、一分之间，从身体里拉出来的一般。
混与双手之间，很是分明。
苏晏遂含目敛光。
吸！
呼！
自然的呼吸。
吸之不见其深。
呼之不使其尽。
整个呼吸的节奏也就和他的身体一样，是处于一种极为惬意、放松的状态的。
整个人的身体、呼吸、精神都合而为一。
身体是放松的。
呼吸是自由的。
精神是干净的。
不存一丝一毫的刻意。
自然。
而然。
他的身体，便伴随着呼吸一张一缩。
就像是一个橐。
一种极为古老的、存在于远古的历史中的一种“风箱”。
它是一个囊袋，里面装了木骨，有两根伸出来。
人只要拿着两根伸出来的木头。
拉开、挤压。
就会鼓气风，吹入炉中。
苏晏吸气的时候，身体就会张开，分明能感受到一股气进入了身体。
这一股气一充盈，就使得整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挺拔。
双手也自然的随之拉伸一段距离。
两手之间的热量，也分明被拉的稀释了许多。
呼气时，身体就不自觉一含，那一股气就被一下子抽走了。
身上一松一虚，就想是被放了一些气的气球。
但手心中的热气，却浓稠、上升了。
两手之间的热。
似乎，也在一起呼吸。
一呼一吸。
玄牝也。
一次、一次的呼吸。
身体便在整体上一次一次的张、缩。
人之所以生，气息为生之根本。
武学以人为基础。
故而专气也是武学的根本。
人不离气。
武也不能离气。
气，是呼吸之气，是外气，又称“后天之气”。
息，是心脉之搏，是内息，又称“先天之气”。
一气一息，却是负阴抱阳。
苏晏呼吸渐是娴熟，于是也就渐忘了。
口鼻的呼吸一忘。
心脉的力量就显现了出来。
心脉一搏。
人身上的气血就泵行一掌的距离。
一搏之后，气血便隐。
一次一次的搏动。
就想是在串珠子一样，一颗顶着一颗。
人亦如口鼻呼吸的时候一般。
身体也在脉搏的带动一下，一张一缩。
这一张一缩，和口鼻呼吸的状态却又有些不同，它并不是由胸腔的舒张、收缩开始的。
而是一股力量自双股夹着脊而上，至于头顶，又从胸前下来。
正好形成了一个循环。
一张的时候，就是心脉一搏的时候，夹着脊上。
一缩的时候，便是从头顶上自由落下。
苏晏更是被这一股力量推动着。
整个人就想是站在海浪上，被海浪托举着高低起伏。
这一种起伏的变化，竟是伴随着进入内息状态的时间加长，越来越强。
渐渐就肉眼看见了。
明亮的训练室中。
苏晏身上的铅灰色的紧身练功服上光晕流动。
伴随着他身体的起伏，形成了明显的变化。
明、暗动荡。
迷离似梦。
不知过了多久，苏晏的心头忽然生出一股烦躁。
耳畔“嗡”的一声。
内息忽然消失不见。
刚才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想是做梦一样。
苏晏喘了几口气。
心道：“还好，这一次只是耳鸣……上一次，是忽然起了一股大黄风，把我卷到了天上，我才突然退出了内息状态。”
苏晏练的这一个东西，叫“寻气桩”。
顾名思义——
它，就是一个供人来寻找、感受气的桩法。
有道是：
神虚体松气自来，一吸一呼见玄牝。
外息绝后内息生，人身大秘自此见。
身心放松，能见呼吸之妙。
这“外息绝”并不是说人不呼吸，而是说，让人忘了呼吸。
口鼻的呼吸忘了，那心脏的搏动自然就显现出来了。
人的生、活、运动的奥秘。
尽在此处。
这个“寻气桩”在苏晏看来，很奇妙。
他是从小一直练到了现在。
要说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大概就是每一次“内息”的状态一持久。
达到了一个程度之后，就会生出种种魔幻、不可思议的场景。
就和做噩梦一样。
体验的很不愉快。
苏晏便随意的在地上坐下，细细琢磨刚才的感受。
过了好一阵，才又站起来。
该寻筋法了。
苏晏站起身来，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平伸，手心向上。
却是将肢体极尽的舒展，手指也伸展到了极致，五指用力的张开。
在手指的尽头，都可以看到手指肚因为用力的伸展显出的红晕。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
双腿、后背、双臂上，几条主要的筋脉走势，就一下子分明了。
接着，苏晏的双手五指就开始屈伸变化。
细感受每一个动作所牵动的筋脉。
一条又一条的动力链条被他熟悉。
伴随着这些小小的动作。
肌肉的律动，却是让铅灰色的练功服上光晕流动。
那光晕，竟似流动出了一条动力链。
一股一股的。
训练室外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却是一个中年人。
一身灰绿色的夹克，头发带了几根银丝。
“好，好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