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母亲（下）
进了屋子，庄园的装修倒是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看上去新了很多。
看到有客人来，伊藤芳代与伊藤绫子赶忙出来迎接。
伊藤芳代同样是年轻的模样，而绫子也是小小个，与青井川差不多的年纪。
“师母，好久不见，还有小绫子。”
伊藤芳代望着面前的香山美子，感到十足的讶异。
她作为伊藤江城的伴侣，自然是没少听她的老伴炫耀自己的学生，什么当代艺术之星啊什么的，而且她也见过香山美子，在自己家的派对上。
那个时候的香山美子可不像现在这样落寞沮丧，反倒是阳光开朗，浑身上下冒着艺术高雅的气质。
而小绫子则是躲在了伊藤芳代的身后，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大姐姐，感到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
伊藤芳代微微蹙了蹙眉，说道：“好久不见了，美子。”
她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但香山美子只是轻轻笑了笑，随后对青井川说道：“小川，过来跟爷爷奶奶打声招呼。”
小青井川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爷爷好，奶奶好。”
听到这声稚嫩的呼唤，伊藤江城和伊藤芳代心头一紧，但也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
“进来吧。”
伊藤江城挥了挥手，示意香山美子进到客厅，同时对伊藤芳代使了个眼色，伊藤芳代很快就拉过小青井川的小手说道：“好啦小川，你妈妈和爷爷有话要说，你先和绫子玩好不好呀。”
在伊藤芳代的带领与嘱咐下，小青井川很快就和伊藤绫子玩在了一起，但青井川却是站到了门缝旁，悄然看着伊藤江城与香山美子的对话。
伊藤江城给自己和香山美子倒了杯茶，五味杂陈地看着自己曾经最优秀的学生，努力压住自己心头的情绪，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香山美子从伊藤江城的手中接过了那杯茶，但是并没有喝，嘴唇动了动，但是却没有说话。
房间内的气氛死一般的沉重，让青井川也感到了深深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香山美子这才说道：“老师，我想请您收下这个孩子，可以吗？”
伊藤江城眉头一挑，心中感到阵阵不安，试探问道：“你呢？”
听到这句话，香山美子的鼻尖陡然一酸，豆大豆大的泪珠滚落，但她并未用手去掩饰，而是直直地跪在了伊藤江城的面前，哭道：“老师，我没得选......”
伊藤江城看到香山美子这样嚎啕大哭，心中顿时一软，忍不住想要搀扶她起来，但是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是因为那个男人？”
香山美子的头埋得更低，哭声更大，啜泣道：“是......”
“砰！”
伊藤江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将手中的茶杯奋力一摔，站起来就骂：“美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男人，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未来，放弃自己的职业，放弃自己的热爱，值得吗？！”
伊藤江城的声音撕心裂肺，又颤抖十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又骂道：“而如今，你还要放弃自己的孩子？！”
香山美子没有辩解，她只是将头低得更深，泪水混杂着无言的痛苦。伊藤江城看着她的模样，怒火更升。
“你还是人吗？！”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咆哮。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伊藤芳代与小青井川他们，伊藤芳代安抚完两个孩子后，赶忙跑到客厅，轻轻拉住伊藤江城的衣袖，柔声说道：“江城，够了，美子她已经够痛苦了……”
“痛苦？那小川呢？！”
伊藤江城猛然回头，怒火中烧，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香山美子。
香山美子依然不言不语，只是双肩剧烈颤抖着，泪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襟。
伊藤江城浑身气到发抖，重重地甩开伊藤芳代，指着香山美子，但是此刻却又说不出话。
他也感到自己说话太重太重，可是他控制不住，他压制不了。
伊藤江城与伊藤芳代并没有自己的孩子，伊藤绫子也是他们领养的一个小孩，所以他早就把香山美子当成了自己的小孩，唯一的一个小孩。
可现在呢？
他时常挂在嘴边炫耀的那个孩子，讲到就会喜上眉梢的学生，此刻竟然变成这副模样，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就为了一个男人？！
值得吗？！
最终，伊藤江城一声重重的叹息，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他闭上了眼，声音沙哑而无奈：“孩子，我收下了……你走吧。”
“我没你这个学生。”
香山美子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感激与痛苦交织，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下。
她转身走向门口，但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巨石压着般沉重，身子摇摇晃晃。
青井川冲上前去想要扶住自己的母亲，但是在触碰到自己母亲手臂的时候，只是径直穿了过去，哪怕他尝试无数遍都是这个结果。
这里是他的记忆，是他不可能弥补的遗憾。
而与之而来的还有小青井川，小青井川意识到妈妈要离开自己的身边，一把冲过去，抱住香山美子的大腿哭道：“妈妈，你要去哪儿？”
香山美子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小青井川的头，声音颤抖：“小川，听话……妈妈要走了……你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决堤，她发誓她很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很想再和青井川继续生活，可是她没有办法，从那一天之后，就注定她不可能和青井川继续生活在一起。
她没得选。
“小川乖，妈妈很快就回来了，你和爷爷奶奶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她用力抱了抱青井川，随后便不顾青井川的拉扯，大步大步地迈出屋子。
小青井川看不到，可青井川看得到。
他看到香山美子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眼眶落下，一颗一颗地划过肩头，滴落在庄园外的草地上，渗入泥土之中，仿佛也如她最终的结局一般。
“妈！妈！”
青井川跪倒在记忆当中，不断地叫喊着，但哪怕他喉咙叫的再沙哑，叫的出了血，香山美子也不会回过头去看他一眼。
而屋内，伊藤江城并没有出门送行，也没有去照顾小青井川，而是一个人走到庭院内，呆呆地望着庭院的天空。
几颗星星亮起，又有几颗星星暗淡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衣领已经被打湿，天也已经微微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