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R日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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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屈伸

星期六早上,薛仲正准备下楼买豆浆,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妈,”他只说了一个字,脸色就变了。“什么时候?好,我马上回来。”

电话那边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心口跟着砰砰跳,擂鼓一样。

“老婆,”薛仲放下手机,眼圈慢慢染上了湿红,目光却很茫然,“外婆她……夜里去世了。”

薛仲的外婆病了快一年,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忍不住失声惊呼。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似乎不想接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

我反应过来,走过去抱住他。

薛仲是外婆带大的,从出生到上小学,外婆是他最亲的人。我还记得他四年级的时候,有一篇作文得了奖,题目就叫《外婆的手,我的大树》。

现在,他的大树倒了。

“你想哭吗?我也想。要不咱俩一起哭吧。”我在他怀里蹭着鼻子说。

“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薛仲语调平静,嗓子却有点哑,“你收拾东西,我先打个电话。蒋铎出差,明天的需求评审会,只有让丁小磊主持一下了。”

幸好安然放假跟着我父母出去玩了,不用去面对这种生离死别。

十几分钟后,我和薛仲提着行李箱钻进了车里。

“叮~”车子刚开出停车场,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进来,“薛总,你什么意思,我这都火上房了,打你电话就是打不通?”

“王总,”薛仲解释,“刚刚在地下,信号不太好……”

“我不管你什么信号好不好的,”对方打断他,“我的数据库中了病毒。只有你们的大数据平台在采集数据,肯定是你们采集的时候给带进去的,你赶紧过来把问题给我解决了!”

“数据库中了病毒?”薛仲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平台没有其他数据源借入,而且安装了杀毒软件,会不会有其他原因……”

“你的意思是不认账?”对方再次打断他,“那我还说我们数据库没有其他软件访问呢,不是你们是谁?怎么的,收到钱就不管了是吗?薛仲,枉我对你那么信任,这么重要的东西从你们那么个小公司采购……”

“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王总……”

“反正话我撂在这里,我在公司等你,今天你薛仲不到场,以后也不用再来了!”对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人怎么这样呢?忘记当初你怎么对他了吗?”我忍不住气愤。

“此一时,彼一时。”薛仲握着电话的手背青筋鼓起,许久才抬眼看我,“苏耘,送我去王总他们公司。”

“那外婆那边呢?”

“你替我送她老人家一程吧。”

薛仲说着别过脸去。

王总名叫王国伟,40出头的年纪,是一家硬件设备公司的总经理。当初薛仲还在集团公司任职的时候,负责技术合作项目,王国伟的公司正是合作单位之一。

众所周知,大型集团由于知名度高、业务好、回款及时,想要与它合作的公司很多,其中资质好、技术能力强的也不少,想要入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王国伟通过集团公司一位部门负责人的引荐,找到了薛仲。

其实,就公司规模来说,薛仲当时已经建立合作关系的厂商,大多数都比王国伟的公司要大,而且数量也已经能够满足要求,并不需要新的厂商补充进来。

但薛仲还是给了王国伟机会。

当然,首先是因为薛仲也只是个普通人,同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另一方面,也因为王国伟给他留下的印象,是个雷厉风行,工作责任心也非常强的人,他觉得与这样的人合作,对项目也是一件好事。

自此以后,王国伟就和薛仲走的比较近——变天了,要发消息以示关心;节假日要送点小礼物,不贵重,一般就是水果或者新鲜蔬菜,让你不好拒绝。

甚至,连我都和他一起吃过饭。毕竟他经常邀请薛仲,而且说的是家庭聚会。双方合作伙伴这种关系,十次里面,薛仲总要去个一两次的,否则就太伤彼此的脸面了。

后来,薛仲自己出来创业,做大数据平台产品。但凡做产品,都不是一天两天的投入,甚至有时候要走很多弯路。所以公司一开始其实是只出不进的,但我们没有所谓的“风投”加入,也没有热钱可以拿来烧,所有的运营成本都要靠我们自己去想办法。

于是为了生存,云纵在最初凭借几位创始人积累的人脉关系,找到了一些客户,给他们做大数据这类项目定制开发。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方面可以获得一部分收入,去支撑我们走过产品发布之前的日子,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收集到足够多的客户需求,反过来去提升自己的产品与客户需求的吻合度。

王国伟当时就是这些客户之一。

从这一点上来说,薛仲一直很感激王国伟,甚至把他当成前辈和大哥来尊敬。可是慢慢的,我却隐约感觉到,随着双方角色关系的变化,王国伟对薛仲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至少,他绝对算不上是一个会念旧情的客户。

那时也是夏天,女儿安然被奶奶拐回了老家,我下了班就去公司接薛仲。

“抱歉,今天可能走不了了。”刚一见面他就苦笑,“王总说他们内部正在开会讨论,项目需求可能要调整。我们得留在公司等他们讨论完,把需求确认下来以后立刻进行修改,明天早上交一个版本给他们。”

“需求之前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我纳闷,“怎么又要改?”

薛仲摇头,“没关系,客户的想法有变化也是正常的。人家花钱买东西,总要允许人家有点要求吧。既然他们想改,我们配合就是了。”

于是研发团队十来个小伙子,在薛仲的带领下,一边写我们自己产品的代码,一边等王国伟那边的反馈。

将近夜里十二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你先回家吧,”薛仲看我困得小鸡啄米一样,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早就让你走,非要在这里陪着。”

“想和你在一起呗。”

我环顾了一下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蒋铎和其他人仍在电脑前忙碌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孤单又动人心魄。

“反正明天休年假,”我笑笑,略微提高了声音,“大家忙了一晚上肯定饿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请大家吃宵夜吧。”

“谢谢苏姐!”小伙子们欢呼,有人嚷嚷,“我要吃肉,都前胸贴后背了。谁说程序员是脑力劳动者,我们这纯是体力劳动好吗?”

外卖小哥的电话和王国伟的反馈同时到达。

于是小伙伴们只能匆匆忙忙啃个鸡腿,就得继续撸起袖子加油干。这一干就干到了天光发白,总算是在早上上班之前全部搞定了。

“都回去睡会儿,”薛仲摆了摆手,“我留下来给王总交版本。”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手指捏着自己眉心,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样子疲惫却又带了几分如释重负。

希望这次的版本能让对方满意吧,我想。现在的云纵,实在是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客户,那就意味着“断粮”,也意味着“死亡”。

这对薛仲来说,才是真正难以接受的。

只是我到底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稍微休息了一下,吃完早餐,薛仲把版本KEY交给了来上班的程方,由他负责去王国伟公司进行服务器部署。

半个小时后,我们刚回到家,程方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薛总,”他的语气不太好,“王国伟这不是耍着我们玩吗?我和工程师赶过去他们服务器都没准备。而且他们的一个什么老总说了,需求方面他们还要再想想。既然没想好让我们做什么开发啊,他以为那些代码是怎么来的?是我们的兄弟们通宵达旦一个个敲出来的!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

竟然会这样?薛仲眉心微蹙,“你先别急,原地待命,我马上给王总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

王国伟的声音里还带着睡意,“我说薛总,你不知道我半夜才睡吗?你可是博士,情商不至于这么低吧?”

薛仲一顿,唇角抿了抿,却还是很平静。

“抱歉,王总,”他说,“按照您提供的需求,新的版本我们已经连夜做出来了。只是您公司的其他领导可能不太清楚情况,部署的同事说现在还没有安排……”

“哦?晚点我问一下。”

薛仲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已经传来了忙音。他盯着手机看了几秒钟,苦笑了一声,“算了,我还是先让程方回来吧。”

在旁边从头听到尾的我已经一肚子火气,“王国伟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半夜睡的,你呢?你还没睡过呢!我知道他是客户,但是最起码的尊重也不能有吗?”

薛仲一直等我说完,才笑着拍了拍我的脸,“老婆别生气了,生气会长皱纹的。事情总会解决,听话,去洗个澡,我们先睡觉。”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吧,我听话,我不能让他哄完客户还来哄我。

洗完澡上了床,薛仲从身后抱住我,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可我知道他没睡着。有一瞬间我有点后悔,支持他创什么业呢?如果没有创业,他还是集团公司的项目总工,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看别人脸色了。

想到这里,我眼角都忍不住湿了,心疼。

第二天,王国伟那边的项目接口人把薛仲和蒋铎叫过去开会,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要大幅度变更需求。

其实说变更需求有点委婉了,根本就是推倒重来。

这就好比有客户说要买个杯子,他要求时尚轻便的,等你做完了,他让你改成大容量保温的,你吭哧吭哧终于改好了,最后他说,还是不对,我明白了,我想要的其实是汤碗。

据说蒋铎当场就气得脸都绿了。反倒是薛仲,一边安抚着蒋铎,一边和对方商量项目延期的问题。按理说既然你需求都改了,总要给我一点时间重新来做吧?这是最起码的合作精神,毕竟汤碗和杯子它本质上就不是一回事。

可对方一口拒绝了。

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作为重大事项,这个项目上线是经过了董事会讨论的,延期交付就是打脸,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接下来的一整个月,薛仲都在加班,而我有空的时候,就会买好水果或者宵夜,带到公司去慰劳大家。

本以为已经这样迁就甲方了,结款总会顺利一点吧?然而并没有。

按照合同约定,项目交付三天内,付清全部款项。可交付已经两周,薛仲打电话过去,王国伟还是一句话说来说去,“我们这么大个公司,难道会不给你们钱吗?你那东西好不好,总要先用用再说吧。”

“要不,这次我们请他吃饭吧。”我私下和薛仲建议,“就算他有什么想法,饭桌上也好沟通一点。”

眼看就要发工资,公司等米下锅,薛仲无奈,只好点了头。

我们两个在楼下大厅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看见电梯门打开,王国伟从电梯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打扮像是公司管理层的男人。

“哎呦,薛总,”看见我们,他抬手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忙起来就忘事。久等了吧?”

薛仲笑笑,“没关系。”

王国伟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凑上来,“王总您忙的是大事,薛总肯定能理解。再说了,现在创业多艰难呀,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客户?十个创业九个死,您能在这时候给薛总他们项目,这份信任就很难得。”

“对,王总这人重情义,换是我还真要掂量掂量。毕竟是家小公司,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万一做出来的东西不过关,耽误事儿了责任可不小。”另一个人附和着。

也许是以前见到王国伟的时候,彼此身份不同,我还真没意识到他也是个老总,会有很多人围前围后拍马屁,甚至不惜踩着薛仲来表现自己。

可真是世态炎凉。

薛仲却一直保持着微笑。

晚上找了代驾把王国伟送回家以后,我问他,“你真的不在意吗?他们那么说。”

薛仲拍了拍我的手背,“没什么可在意的。网上不是有人说吗?男人的胸襟是委屈撑大的。只要他能给我回款,让我顺利把工资发了,跟兄弟们有个交代,受这点委屈不值得放在心上。”

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世上万千人之中,只有这个人入了我的心。

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作为一个创业者,要受的委屈远远不止这一点。甚至有时候,你不只是你自己,你要时刻记得身后背负的是那么多人的梦想和努力,你没资格任性。

甚至没资格讲人性。

就像现在,薛仲最亲最爱的外婆走了,而他,却不得不调头去王国伟的公司,处理他所谓的“数据库中了病毒”问题。

我把薛仲送到写字楼门口。

一路上他都很平静,轻声漫语的交待我好好安慰一下他妈妈,要记得帮忙准备给来宾的回礼,自己也不要太难过,别哭坏了眼睛。

最后他说,“替我和外婆说一句对不起。我出生时,她第一个抱我。她走时,我却连送别也做不到。”

这样的话,让我的眼泪都忍不住要掉下来。

可我却只能对薛仲露出微笑,“外婆会明白你的。她总是对别人讲,我们薛仲是最好的孩子,有出息还孝顺。”

薛仲没说话,转身推开了车门。

隔着车窗玻璃,我看见他大步往电梯口走。走着走着,却突然蹲下身,抬手捂住了眼睛。

“薛仲!”我顾不上别的,从车里奔出去,跑到他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

薛仲把头埋在我胸口,薄薄的黑色衬衫转眼间就湿透了。我有些慌张,几乎是手足无措的拍着他的背,“咱们回家。去他的甲方,去他的王国伟,咱们不伺候了!公司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干嘛每次都要你到场啊,显他特殊吗,显他有排面吗,混蛋!”

“别孩子气了,”许久,薛仲闷声闷气的说,“给我一张纸巾。”

我摸便全身,才翻出纸巾塞进他手里。

他仔细擦了擦脸和眼睛,又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抬头问我,“我看起来还好吗?”

“不好,”我想说。可最后我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挺好的,很帅,秒杀一群中年大叔。”

薛仲很轻的笑了笑,“突然没忍住。你放心,从走上创业这条路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有人说创业者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现在已经很好了。至少还有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有你。再艰难的时刻,也总会过去的。”

“可他们也不能这样啊,”我小声说,“要不你把电话给我,我打电话给王国伟,告诉他外婆去世的事,然后让程方过来处理。”

“苏耘,你这是关心则乱,”薛仲摇头,“即使对我们来说是天塌下来一样的事,对别人来说又算是什么呢?问题是我们自己的,也只有我们自己去解决。”

这一点我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谁又能不觉得委屈呢?

电梯还没到,王国伟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了。

“薛总,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信任你?”他说,“我们需要做大数据产品,那有规模的厂商多得很,不是只有你薛总的云纵能做吧?为什么选择你,还不是看在过去咱们多少有点交情的份上?”

“结果呢?我的数据库中了毒,我急得满嘴起泡,你到现在都不来。是不是云纵发展好了,不缺我这么个小客户了?如果是这样薛总你说一声,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以前找你们合作,就算我识人不清,我认栽行不行?”

薛仲平静的等他指责完,一边走向楼梯间一边说,“王总,我在您楼下了,三分钟之内上来。”

我看着他一步两级台阶的跑上楼,自己转身上了车。

两天后,外婆入土为安,我从临市匆匆返回。这期间,薛仲的每一个电话,都没有提过一句王国伟那边事情的进展,我却从蒋铎和程方的微信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比薛总晚到五分钟,”程方说,“当时薛总正在查看我们的平台。平台的病毒防御软件是开启状态,全盘检测也没有发现病毒,这就说明他们数据库里的病毒并不是从我们平台植入的。”

数据库部署在内部服务器上,并没有连接互联网。如果不是从云纵的平台植入,就必然有其他的植入渠道。蒋铎曾经辅修过网络安全,他判断服务器曾经连接过其他存储设备,比如移动硬盘,而病毒很可能是通过这个存储设备被植入的。

但王国伟不承认。

“他还说我们在推卸责任,”蒋铎很气愤,“你都不知道,嫂子。那个王总说话可难听了,还有一群人帮腔。也就薛哥涵养好吧,换成我和程方,估计得和他们吵起来。”

王国伟态度固然不好,但有一点,我得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当务之急不是确定谁的责任,而是马上清除病毒恢复数据。

“你放心嫂子,”开车回来的路上,蒋铎打电话给我,“找了合作的数据恢复厂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那好。

我抿住唇,也许是时候该和王国伟好好谈一谈了。如果不能彼此尊重,合作共赢,那么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的甲方爸爸,云纵也并不需要。

停好车,正准备按电梯,薛仲却从旁边的另一部电梯里面走出来。

“我准备去王总那边,”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我,“有些事应该说清楚了。”

我点头,“我明白,我和你一起去。”

王国伟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与之前的声色俱厉不同,这次他看见我们,倒是恢复了当初眉开眼笑的样子。

“苏总,”王国伟一边让秘书泡茶,一边和我客套,“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知性漂亮。”

我微笑,“哪里,憔悴多了。毕竟刚刚回了一趟老家,给薛仲的外婆办丧事,难免的。”

他一顿,转向薛仲,“薛总的外婆过世了?”

“是的,两天前。”不等薛仲说话,我解释道,“他走不开,只有我替他送老人家一程。”

王国伟当然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你看,我也不知道……”

“王总,我们说正事吧。”薛仲淡淡开口,“不知道数据库中毒的根源,您这边有没有排查?”

“这个……”王国伟笑着打哈哈,“问题解决了就行了。”

“那可不一样,”我也笑着,只是话锋逐渐尖锐起来,“数据库中病毒,往小了说,可能相关的软件系统安全防护不够,或者某些人员操作不当,但是如果往大了说,会不会是竞争对手搞破坏,甚至可能是某些境外组织通过在您的数据库中植入病毒,获取了什么国内企业的信息也说不定。”

说着,我和王国伟对视,放慢了语气,“我建议还是报警吧,追根溯源一下,病毒来自哪里,都在数据库里面做了什么。您看呢?”

“是的,我也是这个意见,”薛仲声音不大不小,“别说导致客户数据库中病毒这个锅云纵背不起。就算背得起,云纵也不能背。如果这样,我就对不起我那些研发兄弟们。他们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问题,他们不应该承担这种评价。”

王国伟脸上的笑容僵住。

半晌,他的神情冷了下来,“说这些就没有必要了吧,薛总。”

“我承认这次是我们没搞清楚,也不见得是你们数据平台的问题。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王国伟摊开手,“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云纵是我们公司的供应商,我们也并没有说以后就不能合作了,您较这个真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吧?”

这就是警告了——如果你们非要搞清楚,确定不是你们的责任,那以后想要合作,可就难了。

薛仲和我对视一眼,我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既然王总不愿意配合,那还是我来报警吧。毕竟现在网监系统内高手很多,也不怕查不出来病毒的来源。”

“哎薛总,你这是干什么?”王国伟起身,伸手按住薛仲的手,“过几天集团公司就要来检查了,给我个面子,给我个面子。”

原来是害怕承担责任。

其实病毒是从哪里来的,在薛仲组织人手解决问题的同时,王国伟早就安排了人私下去调查。毕竟他自己也担心这不是无意之间造成的,而是有人恶意攻击他的数据库。

结果,事情还真没有那么复杂。

造成这种情况的是他们公司的一个数据库管理员。因为数据库系统需要升级,而这个系统是内网部署的,升级比较麻烦,他为了省事,干脆用自己的移动硬盘直接插入了数据库服务器。

可这位老兄完全忘记了,就在三天以前,他偶然发现了一个境外的“毛片”网站,并且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下载了好几部片子。为了带回家和老婆一起“观摩”,他顺手就把片子存在这个移动硬盘里。

后来也许是一时疏忽,或者其他原因,他在插入服务器之前,没有对移动硬盘进行全面查杀。这才造成了那些隐藏在片子中的木马病毒通过移动硬盘进入数据库系统,并删除了里面的数据。

所以从头到尾,这件事云纵半点责任也没有。

“人我们已经开除了,”说完,王国伟又搓了搓手,“确实是我一时不慎,也让薛总跟着受累了。”

“我一个人受累没什么,毕竟不管王总怎么看我,在我心里,还是非常感谢王总能在云纵创业之初给与帮助和信任的。”薛仲沉默了一会说。

王国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这怎么说的,应该的应该的。”

看来他并没有忘记当初反复修改需求,而且不接受延期,项目边界还不断扩大,最后云纵几乎并没有赚他什么钱的事。

“所以,”薛仲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电脑包里面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这是这次解决数据库问题的报价单,已经为王总按照VIP客户打了8.8折,您看一下。”

王国伟怔了怔,“这……”

薛仲面露微笑,“云纵提供的只是大数据平台,何况就平台本身来说,已经过了免费维保期,您今年的维保合同还没签订呢。”

“至于您公司数据库的问题,我们确实帮助您解决了。但云纵是经营性企业,相信您也明白,企业做任何事都是要讲究成本利润的。而且为了恢复数据,我们还协调了一些合作伙伴共同参与。相关费用我已经列出来了,您这边付款以后我也要支付给对方。”

“虽然对于合作伙伴来说,我们是甲方,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尊重他们的劳动,认可他们的专业性,尤其是及时给与人家劳动报酬。这样才能长久合作,取得共赢。您说是不是,王总?”

薛仲虽然很智慧,但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个词锋锐利的人。这一次王国伟大概真的触及了他的底线。

我低下头,不着痕迹的笑了笑,才一本正经的补充,“你说这些王总都知道。而且王总这么大个公司,不可能该承担的费用不承担的,这点不必担心。麻烦王总请相关部门的人员过来,讨论一下报价细节吧?”

王国伟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停,又看薛仲,最后点头,“不用讨论了,薛总我还是信得过的。你们把合同送过来吧,我安排付款。”

“看吧,就算是甲方爸爸,也是可以据理力争的。”出门以后,我对薛仲竖起大拇指,“你干得很漂亮!”

他微微叹了口气,仰头看向云卷云舒的天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创立云纵以来,我屈服太多次了。甚至可以说,前面三十多年里我看过的脸色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年多。所以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为此付出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可我知道,如果你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欣赏到更美丽的风景,适度的“屈”和适时的“伸”就是必不可少的。

我握住了薛仲的手。

“妈妈说,外婆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一句话。”我说。

薛仲手心一紧。

“她说,向心而行吧,孩子,外婆相信你。”

“嗯,”薛仲带着鼻音应了声。

我抬头,看见眼泪在他的眼圈里打转。可他的神情却似乎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走吧,回家。”我率先朝着停车场走去。

只要路对,不怕路远。

我要陪着这个男人,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