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R日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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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补窗

周五上午,我忙完了想起来财务总监刘佩玲问过我的关于残保金核算的问题,便直接转到财务部,想和她当面聊聊。

财务部的门口,有人悄手悄脚的探头往里面看。

“怎么了?”我压低了声音。

“哦,苏总。”那个男生突然见到我,脸色有些窘迫,然后扔下一句“没什么,我先走了。”真的就立刻转身走了。

我推开门,正巧听见刘佩玲用她一贯平平板板的声音说,“崔经理,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们部门这笔费用不符合报销规定,不能报。”

“凭啥子?”解决方案部的经理崔凯掐着腰,一口川普说得理直气壮,“同样是出差途中有事去别的地方,同样是1000多的特价机票,程总他们顺顺当当就报了,咋个到了我们这儿就不得行了?你倒是给我说出个道理来。”

“道理就是制度规定,出差期间因私探亲访友,可以请假,但是往返路费要个人自行承担。”

刘佩玲面上的表情一丝不变,“至于你刚才说的程总他们部门的报了,具体是哪一天哪一笔,您说出来我们可以查。”

“让我说出来,我啷个晓得?”崔凯一急,四川话都冒了出来,“要查你个人去查,反正别个报了我们就得报。他们是程总签字的,我们也有蒋总的微信为证,你总不能区别对待吧?”

眼看两人这样说下去是没有个结果的,我清了清嗓子,等他们都回头看我,才笑着问,“是什么糊涂官司,说出来我也听听。指不定旁观者清,能帮你们评评理。”

“要得!”崔凯似乎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一个大步迈到我面前。

“苏总,”他把手里的两张行程单递到我面前,“我们部门一个同事在北京出差。前两天,他寝室里的兄弟遭了车祸,他飞到广州去探望,然后为了不耽误工作,又连夜飞回了北京。”

“像这种情况,出于人性化考虑,您说该不该给人家报了嘛?”

“不该。”他的话音刚落,刘佩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去探望同学是他的私事,不符合报销制度规定,就是不能报。”

崔凯急了,“那为啥子程总他们部门那个就报了?”

“程总那边真的报了?”我问刘佩玲。

“我们马上查一下,”刘佩玲丝毫不退让,“如果真的是我们审核疏忽了,请公司从重处罚我。但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同意报销这个机票的。”

真是典型的有原则的财务人,我在心里给刘佩玲点了个赞。

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等查清楚了才能下结论。

不到一个小时,刘佩玲来了我的办公室。

“既然刚刚苏总您也在,我想我应该向您汇报一下情况,”她站在我的办公桌前,一板一眼地说,“确实是我的问题。之前程总部门有一个员工报销出差期间票据的时候,里面有两张往返西安的机票。我以为是去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见到程总签字就给报了。”

“程总签字了?”我问,“那会不会是他也没有注意到?”

刘佩玲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直接去了薛仲办公室。

位置决定脑袋,这个道理放在谁身上都一样。如果公司不是薛仲创立的,甚至如果他不是大股东兼总经理,我大概都不会去趟这趟浑水——我既不分管财务,也不是程方的上级,掺和进去,搞不好人家就会有想法。

“那我去问一下程方吧。”听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薛仲略微想了想说。

这样也有问题。

薛仲是怎么知道的?谁打了程方小报告?以后程方和刘佩玲中间会不会产生矛盾,又会不会影响部门合作?

这些我以前做HR的时候可以不去管的事,现在却不得不考虑清楚。我揉了揉太阳穴,老板娘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太操心了。

最后,我把点好的外卖塞给了薛仲,自己去楼下餐厅偶遇程方。

程方果然在。和他一起的还有他分管的售前部和运维部的几个同事。男人们谈笑风生,看起来一片和谐。

“在吃什么好吃的?”我站在他们后面,言笑晏晏。

“哎呦,苏总。”程方站起来和我打招呼。

我笑着问,“谁请客啊?”

“程总。”大家异口同声。

“相请不如偶遇,介不介意加一把椅子?”我转向程方。

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也只能点头。何况程方是薛仲以前在集团公司的下属,我和他也很熟。

欢欢乐乐吃了一顿饭,最后我抢着买了单。回去的路上,大家三三两两走在前面,我和程方在后面闲聊了一会儿,最终把话题转到了报销那件事上面。

“崔凯说我这边报过?”程方听了我的话有些吃惊,想了几秒钟才一拍脑门,“对,苏总,有这事儿。”

报销的那位同事是运维部的工程师。

一个多月前,他出差去大连。恰好老家那边打电话说母亲突然住院,他当即请假回了西安。

后来报销出差费用的时候,运维部的经理建议把他私人的机票也一起报了。因为金额不大,程方也认为没有问题。

“为什么没有问题?”我反问他,“我听说这种报销可不符合规定哦。”

“确实不符合,”程方点头,“但是我觉得这个规定本身就不合理。”

“所谓财散人聚。咱们创业公司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人心不能没有。给员工一点人文关怀怎么了?而且一年能有几个这种情况,没必要规定的这么死吧?”他说。

其实程方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现在的问题是,公司有这种规定,你认为不合理可以建议修订,在此之前你去报销了就是打破规定。而规定是不能被打破的,因为一旦打破,就会形成管理破窗,以后任何规定都会形同虚设。

这一点我在女儿安然身上得到过证实——我要求她通过家务劳动赚取零花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但有一次她看到玩具缝纫机,喜欢的不得了,苦苦哀求我给她买,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此后安然做家务的热情锐减,而且几次三番故技重施要买其他东西。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花了很大功夫去把事情解决了。

于是我把自己这种观点和程方说了,但却并没有得到他的认同。

“现在该不该报都已经报了。那么苏总,您说怎么办吧?”程方一摊手,把问题扔给了我。

“很简单,违规报销部分退回。”我说。

“开什么玩笑?”

程方顿住脚步,声音也提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人回头看过来,我对他们笑了笑。

“您确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呢?如果这样做,员工会怎么想我们?”程方皱眉一脸不情愿。

我叹了一口气,“让他退回去吧。至于他母亲生病这件事,我代表我个人,把机票钱补贴给他,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一点心意?”程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最后也叹了一口气,“算了,您别管了。要表达心意也应该是我这个分管领导去表达,还轮不到苏总您。”

好吧,程方要表达当然更好,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我乐见其成。

既然程方这边的报销都退回去了,崔凯自然也就没了话说。

刘佩玲对此很满意,还在薛仲面前表扬了我。

晚上我做饭,薛仲在厨房给我打下手。他把这事说给我听,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似乎对于我被认可,比他自己被认可还高兴。

可我却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了?”薛仲把一颗剥好的蒜递给我,“担心程方有想法?”

我摇头。

程方是个高傲自负的人,但胸襟还是有的。

只不过他这种不尊重规则,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的风格,对此时的云纵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确有这个问题,而且不是第一次了。”薛仲一边无奈的摇头,一边给我讲了一件小事。

原来在报销方面,程方还是个“惯犯”。

以前在集团公司,偶尔会和合作厂商领导一起吃饭。按照集团规定,双方司机一律不参与接待宴请,公司为提供50元标准工作餐。

这个制度以前从来没有人提出异议,直到程方负责接待安排——他在隔壁包间另外开了一桌给司机,同样的餐标再上了一份。薛仲事前并不知道,后来程方报销时被薛仲挡了回去。同时为了给他留面子,费用薛仲自掏腰包支付了。

我对此很无语。

集团公司虽说家大业大,也绝对不会允许打破规则,更何况是我们这种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创业公司。

“你多关注一下程方吧,不用考虑是不是你分管的。”薛仲说着凑到我耳边,声音带着笑,“反正你是我老婆,谁也不会只单纯的把你当成苏总。”

这倒是。

然而正因为这样,我说话做事要更慎重一些。我们这是股份制公司,我不愿意让人当成夫妻店,更不愿意影响其他人对薛仲的看法。

“希望这件事能对他多少有点影响吧,”最后我叹了一口气,“要不然,我可能也只有做一个管东管西的老板娘了。”

有人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所以当半个月后程方来到我的办公室,要求立刻给他分管的一名售前工程师调薪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平静的。

“公司有规定,每年只有两次调薪机会,3月根据市场数据进行较大范围调整,9月进行优秀员工个别调整。”

我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打开3月份的那次调薪审批表,然后抬头问程方,“是不是这个陈亚林?我这里查到,他刚刚调整过1000。”

“那又怎么样?”程方反问。

“现在的问题是别人比我们出价高。再不调整,人家就准备走了。”

我挑眉,“他自己说的?”

“不只是他说,offer我都看见了。”程方说着,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对方公司名称打了马赛克,但录用的人确实是陈亚林。同时,薪资比我们高了4000元。

“按道理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我有些不解,“首先,我们公司定位也是市场75分位的工资水平了,毕竟是创业公司,低工资是招不到人才的。陈亚林当时能来也正说明了他对这个工资水平的认可。”

“而且,他入职10个月就享受了调薪,调薪幅度也不算小。就算和跳槽的工资之间有差距,我感觉也不应该是这样悬殊的差距。”

“你说的没错,苏总。”程方抱肩站在我办公桌前,“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要不我先找陈亚林聊聊?”我问。

“不用,我已经找他谈过了。”

说着,程方回头确认了一下我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才压低了声音说,“他对公司还是有感情的。只要我们能给他涨3000,他还是愿意留在公司。”

“不行,”我果断摇头,“距离上次调薪才3个月,现在又调,不符合规定。”

“那就看您看重什么了?规定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他长了腿,会走的……”程方显然有些不满。

“我还没说完,”我打断他,“而且公司不能开离职时候涨薪这个先例。否则,所有人都可以出去拿一份offer,然后回来开价。如果我们的薪资真的严重低于市场水平也就算了,可我们并不是……”

“那您告诉我,既然我们的薪资合理,别人为什么能给这个价,”程方也打断了我,“还不是说明我们给低了?”

“那也未必。”我盯着offer上打了马赛克的对方公司名称说,“现在调薪不可能,最多就是给他有条件承诺,如果他达到要求,9月可以参与优秀员工个别调整。”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和他谈谈,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下午三点,陈亚林坐在了我的办公室里。

他高大挺拔、浓眉大眼,脸上带着诚挚的微笑,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

“有个问题,我想听你一句实话。”我说。

陈亚林点头,“苏总您客气了,请问。”

“你去的那一家,是做大数据的公司吗?”

“不是,”他果断否认,又解释,“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去公司竞争对手那里的。我这个人重感情,要不是房贷压力确实很大,其实我也不想走。”

这一点倒可以理解。房子本来就是压在打工人身上的大山,更不用说将来还有父母养老和孩子教育的问题。

于是我笑着解释,“你别紧张,公司并没有打算启动你的竞业限制协议,只会要求你履行保密承诺。”

“这个您放心,苏总。”陈亚林再次点头。

“另外,除了薪资,这家公司还有哪里吸引你吗?我特别想知道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我继续笑着问。

“没有,”他的脸微微红了红,“这样说显得我有点现实。但是苏总,虽然我在公司工作很愉快,领导们也都很好相处,但是这几千块对我也很重要,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我立刻说,“我也是从你那个时候过来的。”

“谢谢。”

“可是坦白说,这个薪资涨幅有些蹊跷。有没有可能,他们在沟通的时候向你隐瞒了公司一些情况,你过去以后实际情况与你想的可能不一样……”

虽然,从职业道德来说我并不想去议论其他公司HR,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除了想让陈亚林留下,我也不希望他被别人欺骗。

然而陈亚林并不像我这样想。他对自己的认知很高,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

对此我只能苦笑。

可想而知,我并没有能搞定陈亚林。虽然我也抛出了有条件调薪的承诺,只是他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为此,程方对我颇有怨言,甚至还在薛仲那里抱怨过。

“既然她没有把人给你留住,那就让她给你招一个新的。”薛仲拍了怕他的肩膀,笑着说。

我和李嘉文都动用了一些人脉关系,到底在第三周录用了一名非常合适的候选人。

这个人背景不比陈亚林差,而且薪资与陈亚林离职前持平。为此我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还在候选人入职两周之后,特意去问了售前部经理他的工作表现。

当时程方正好也来了售前部,听见我们的对话,两条眉毛挑的老高,一脸不认同的样子。

“苏总,我承认你招人挺厉害的,”他耸耸肩,“但是这也不能说明陈亚林离职对我们的工作没有造成影响吧?”

“先不提新员工到岗之前大家都承担了多少额外的工作,就说他来以后,也还是需要一个适应期的。在这个适应期内,新员工的产出肯定是低于陈亚林的。我们没有答应他的调薪,表面上看是节约了成本,可过程中的损失,你算过吗?”

程方说的这些都是现实。

然而这是不可避免的。换句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个公司都会有人离职然后补充新人。我们只能帮助新人尽快适应,不能指望老员工一辈子不离职。

我相信程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这个态度,只是在表达对我的不满而已。

“您是不是得罪程总了?”某天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李嘉文小声问。

我点头,继而反应过来,“你听到什么了?”

她犹豫一会儿,还是告诉我,“程总和他下面那些人说闲话,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其实所谓闲话,不过就是说公司现在成了夫妻店,调薪这么点儿事,他这个分管副总经理都没资格做主了。又说女人到底眼界有限,把钱看得太重,不适合做大事之类的,颇有些怨妇的味道,我听了摇头之余,忍不住哑然失笑。

公司开总经理办公会讨论一些事情。

会开得有些晚,结束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薛仲提议去吃烤肉,他请客。众人本来就饥肠辘辘,一听这话自然拍手叫好。于是七八个人浩浩荡荡杀到了烤肉店。

正值饭口,烤肉店宾客盈门,仅剩下一张大桌子,不多不少正好八人位。

我对薛仲眨了眨眼睛,走到程方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程方有些吃惊,侧头看向我。见我自顾自翻菜单,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状似无意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看起来像是往前挪,实际上却是挪远了几公分。

技术男有时候真的非常有趣,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我大概会忍不住笑场。

啤酒配烤肉,一顿饭气氛融洽。程方和其他人谈笑风生,对我倒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听说你对女人有些成见?”趁着大家聊得热闹,我靠近程方,压低了声音说。

他正在用生菜卷五花肉,听见我的话,手一抖五花肉掉在了桌子上。

我拿起公筷,重新夹了一片五花肉放在程方的生菜上,“这片烤得好一些,你试试。”

他转头看我,我下巴点了点,“五花肉要趁热吃。”

程方没再说话,卷起肉塞进了嘴里。

“这时候喝一口啤酒,”我边说边拿起杯子碰了一下他的,“特别爽。”

“没有。”直到啤酒见底,程方突然惜字如金的说。

“什么没有?”我笑着反问,“没有对女人有成见?那就是单单对我有成见?”

程方一噎,脸色有些尴尬。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看了薛仲一眼,又转向我,“相反,我觉得是苏总对我有成见。”

这不是倒打一耙吗?我简直哭笑不得。

兴许是找到了方向,程方乘胜追击,“如果苏总对我没有成见,为什么我部门的人报销个机票你盯着,涨个工资你也不同意?”

“那是因为你的做法破坏了规则……”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方打断,“苏总,我早说过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总要是看得起我程方,那就得相信我有能力把事情办明白。”

“我当然相信你,可这是两回事……”

“只要苏总相信我,事情就好办了。”程方话锋一转,露出了笑脸,“现在陈亚林有要回来的意思,不过提出涨两千工资。我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所以已经答应他了。”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我后悔给他夹那块五花肉了。人吃太饱了,脑子真的会短路,不管他本来有多聪明。

因为我不同意以给陈亚林涨工资的方式让他回来,只同意给他有条件的调薪承诺,第二天一上班程方就坐在我办公室里不走了。

“程总,我知道你希望他回来,我也希望,”我向他解释,“但是出去走一圈回来就涨工资这种做法肯定不符合规则。”

“苏总,”程方打断我,“你总是张口闭口规则。规则比业务结果重要吗?管理是科学,这没错。但它也是艺术,得有弹性。现在咱们要追求业务结果,用人上肯定也要不拘一格!”

我笑了,“企业制定规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障长期的业务结果?如果我们只看重眼前的业务结果,那OK,让他回来吧,涨2000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是这对于那些遵守规则的同事公平吗?换成你我是其他同事,恐怕再也不会踏踏实实做事了。因为公司但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那样毫无意义,还不如出去转一圈,就算不合适也可以回来要个高价!”

“这是两回事!”程方提高了声音,“苏总,你不就是想说破窗效应吗?我懂!但是我说过谁走了都可以这样回来吗?没有吧?别人想学陈亚林,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

“好了好了,”我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早就该知道和这种自负惯了的人讲道理也是白费的。既然他们只相信事实,那索性就让事实自己来说话好了。

“看来我们两个再怎么说下去,也是没办法形成统一意见了。既然这样,那就等一等好了。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大概解决方案会自己跳出来也说不定呢。”

下午,有人在茶水间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陈亚林要回来了,而且公司还准备给他涨工资。

然后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售前部。

有和李嘉文关系不错的同事私下里问她,她轻描淡写的说,“没有的事,请大家不传谣不信谣,该干啥干啥吧。”

可HR的解释在小道消息面前总是显得苍白无力又欲盖弥彰。于是当天下午,就有几名售前工程师更新了简历,其中甚至两个非常核心的。

我截图发给程方,他不置可否,有点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感觉。

“麻烦你安排人帮我联系一下这几个人,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有离职的打算。”拨通了猎头公司合伙人程先生的电话,我说。

第二天,程先生回复我,这几名工程师确实在看机会,如果有薪资给的比较优厚的公司,会考虑过去面谈。

当时程方就坐在我对面,那边说的话,他一字不漏的都听见了。

“苏总,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难道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把人心搞散了你也不在乎吗?”他拧着眉问我。

“你还不明白吗?把人心搞散的不是我,是你。”他说话难听,我也不再客气。

就算不是老板娘,我也是分管人力资源的副总经理,是人力资源管理规则的制定者,有权利也有义务捍卫规则的尊严。

“一旦我们答应陈亚林的条件,你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到时候传的可就不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而是绝对的实锤!既然一个消息都能让其他同事心生去意,那如果是事实呢,他们会不会直接抬脚就走?”

“这个公司不是薛仲一个人的,而是所有股东的。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就算薛仲想维护你和我,但他该怎么去向股东交待,这一点你考虑过吗?”

相识数年,我一直笑眯眯的。这也许是程方第一次见到我声色俱厉,他瞬间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然,现在既然没回复陈亚林,主动权就仍然掌握在我们手里。”我略微弯起唇角,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要么他回来,工资不变,要么他就不必回来了,这就是我的意见。”

程方看着我,不等他说话我就把台阶递到了他脚下,“如果程总你那边没有问题,和他沟通这件小事不如交给我吧。”

“女人天性敏感,对别人的想法也更容易把握,”我笑着说,“你可以对我有一点信心的,是不是?”

“我对苏总,当然是有信心的。”半晌程方呼出一口气,“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当天晚上,我在家里打电话给陈亚林,聊了大概一个钟头。

我终于搞明白了那个问题——为什么那家公司能offer他如此高的离谱薪资。

原来他们总部虽然在本市,这个职位却是需要长期派驻北京的。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他们在北京既没有注册机构,也没有专业团队,想要招聘到有经验的售前工程师,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尝试了一段时间,却毫无进展。于是那家公司的HR突发奇想,决定换个思路,干脆就在本市招人,然后长期出差北京。至于他们给的高出薪资标准的那部分工资,他们起了个名字叫“异地补贴”,这样就在总成本并没有增加的同时,有效解决了北京人员的缺口。

不得不说,如果事前和候选人沟通清楚,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问题就在于,他们招人心切,事前并没有明确说过需要长期出差,只是委婉表示,“该职位出差可能有点多。”

所以陈亚林压根就没想过,这个“有点多”的意思是,根本就没有什么时间回来。

如果是在前几年也就算了,可现在他刚买了房子把父母接过来,下一步就是结婚生子了。这样长期驻外的工作,就算收入再高,陈亚林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终于明白了,我当时说的那句,“他们在沟通的时候向你隐瞒了公司一些情况,”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好这个时候,陈亚林的部门经理和他在微信上偶然聊了几句,得知他工作的并不开心之后,就试探性的问他考不考虑回来。

陈亚林是想回来的。

可他拉不下那个面子——当时公司留你,你却偏要走。现在怎么样,外面混不好了,还不是要灰溜溜的回来?

他不希望别人这样看他。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求上涨两千元的原因:无非是让人知道到是公司欣赏他,主动请他回来的。

听到这里我笑了。

“那如果我不同意给你涨那两千呢?”我问他,“你还愿意回来吗?”

陈亚林有些犹豫。

“首先,给你涨了就意味着打破规则,搞不好会人心涣散,那我宁可不要你回来。”

“其次,不管是谁要涨工资,都要拿业绩说话。你有业绩,不会少给你涨一分,甚至超出你说的那个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你业绩不行,无论你是去是留,我都不会同意涨一分钱。”

“当然,”见他沉默,我微笑着说,“并不会有人因为你是离职以后重新回来的,就会瞧不起你。恰恰相反,一家公司肯接纳你回来,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公司认可你,以后会给你机会。毕竟公司也有公司的尊严,不是谁走了都可以再回来的。”

挂断电话前,陈亚林说他会好好考虑我的话。

三天后,他办理好了离职手续,重新出现在了我们云纵的门口。

“你帮了他这么大个忙,程方就没说句感谢的话?”

不久后的一个周末,我们几家人带着孩子去公园里晒太阳。薛仲看着不远处陪孩子玩的程方,小声对我说。

我摇头,“毕竟我是老板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无所谓帮不帮忙。”

薛仲低笑,“他那个人就是脖子硬,死不低头。”

其实我要他低头干什么呢,我要的只是改变他的思维方式而已。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方和我一起铺野餐垫。

“苏总,”他手不停,眼睛也没看我,“有时候我觉得你的一些看法还是有道理的。”

“就说我那小子吧。他妈妈要求他每天从幼儿园回来第一件事是洗手换衣服,然后才能吃东西或者做其他的。前些日子他妈妈出差,天气热,有时候他进屋就要吃饼干我也就让他吃了。结果他妈妈回来再管,就有点管不住了。”

“那你挨批评了吧?”我笑着说。

程方也笑了,“可不是,劈头盖脸啊,就差写检讨了。”

说着,他抬头和我对视,话锋一转,“打破一个规则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确实太难了。所以苏总,我得向你道歉,还有,谢谢你。”

“这都不用了,”我摇头,“下周我们会组织人力资源和财务制度的培训,所有管理人员都要参加。麻烦你向分管部门强调一下,要好好学习,认真遵守。”

“你是担心我这个不按规则出牌的老大,带出来一群不按规则出牌的小弟吧?”程方说到后来直摇头,“不会了,都自己去创造规则,我也头疼。”

正在这时,女儿安然远远的向我们跑过来。

“妈妈,妈妈,我要告爸爸状,”她边跑边喊,“你明明说过只有星期日每个人才可以吃一个冰淇淋。今天是星期六,他干嘛要给程亮亮买冰淇淋啊,我都着急了,你快批评他!”

那边程方的儿子果然在得意的吃着冰淇淋,气得安然眼睛都红了。

原来我的薛博士不想打破自己家的窗户,却打破了别人家的。

我和程方对视一眼,他急忙起身去追他儿子。

看吧,谁家窗子破了谁自己补去。

我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