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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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女王,又见女王

午夜,某高档小区二十二楼。

嘭,嘭!

随着几声闷响,悬挂在房间中央的沙包荡来荡去,落在漆黑的玻璃窗上,乍一看像有人正在疯狂地左摇右摆。

突然,音乐响起,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

“您好,胡总,”郗娆摘下拳击手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何指教?”

胡宇轻笑了一声,“郗小姐,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你,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郗娆没接话。

“人,我是肯定要裁掉的。有她在,一些看不清风向的糊涂虫,总是忘了这家公司姓什么。只不过,郗小姐您这开价,是不是太狠了点儿?我可听说外面……”

“胡总,”郗娆打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话您之前说过了。”

“我也还是那句话,收多少在我,签不签在您。”

对方一噎,再开口却问:“什么时候能搞定?我是一天也不想再看到她那张脸了。”

“一个月吧,”郗娆语气不变,“您放心,我也想早点拿到钱。”

胡宇这才满意,又发了几句牢骚便挂断了电话。

郗娆走到饮水机边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喝到一半,到底忍不住嗤笑。

小狼崽子,刚上位凳子还没坐热乎呢,就想把和自己亲爹一起打江山的老臣给咔嚓了,心够狠的。

也难怪公司HR不肯做这件事,这明显谁做谁背锅,真要做了,难保不和当年的郗娆落得一个下场。

就这样的一个主儿,不赚他的钱,郗娆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更何况,他要对付的那位老臣,虽然不穿Prada,却也算是这个城市服装圈子里的女王了,哪里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捏扁搓圆的?

老臣姓王名珂如,说是老臣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四岁。

二十年前,王珂如研究生毕业,进了本地一家服装企业。因为她学历高,人也聪明,部门经理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便亲自带在身边培养。

从设计流程到生产工序,从原材料到销售渠道,王珂如在服装行业的第一课,都是由他手把手教会的。

而这位部门经理,正是胡宇的父亲,时年三十八岁的胡建东。

半年后,因为公司内斗,胡建东遭到排挤,愤而辞职创业。他离开公司的时候,只从公司带走了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小徒弟王珂如。

万事开头难,并不是喊一句口号,就能翻身当老板了。

王珂如成了胡建东的左右手,两个人在一间民房创立了现在这家公司。从代加工到打出自己的品牌,这条路他们走了七年。

十年前,公司有了自己的办公大楼和大型生产车间,人员也从两个发展到了上千个。

胡建东自己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负责把握方向和设计生产,王珂如担任副总经理,负责市场和运营,并持有20%股权。

对公司里的老员工来说,公司有两位当家人,老胡总不在的时候,王副总说的话,就是做数的。

公司一直发展得很良性,逐渐在这个城市乃至全国占据一席之地。

直到半年前,五十八岁的胡建东在出差途中,突发心脏病去世,半个字也没有留下。与其他家族企业一样,公司总经理助理,胡建东的儿子胡宇接任了总经理。

胡宇年轻,对公司里的很多事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一旦上位,自然是要改革的。

但让他气愤的是,员工们一如既往地叫他“小胡总”,而不管他宣布任何决定,总有下面的部门经理犹豫着提醒他,这件事是不是要和王副总商量一下。

王副总,王副总,这个名字每天都出现在他耳边。

可以想象,一个在强势父亲的阴影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年轻男人,想要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心有多迫切,就会对这个王副总有多厌恶。

胡宇忍了。

根基未稳,民心为重,他觉得自己实在顾全大局。

然而,偏偏王珂如却不懂收敛。一件事的发生,彻底激怒了胡宇,他决定,无论怎样,他要这个人走。

那是一次电商的大型活动。

也是胡宇想要让所有员工信服自己的第一个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他带着营销团队加了半个月的班,从自己公司历年数据到其他品牌销售情况分析了一遍,最后做了一份营销方案,拿到总经理办公会上讨论。

PPT播放完,胡宇自己是很得意的。

从安索夫矩阵到SWOT分析,用的都是西方现代化管理学工具,他就是要让这些人看看,他胡宇也是在国外学过商科的,不是他们这种半路出家所能比的。

然而,还没等胡宇得意完,王珂如一盆冷水就泼了下来。

“绕了半天,还是价格战。”她的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如果降价就能让消费者买单,那大家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讨论降到多少钱不就完了。”

有人低下头偷偷笑了,也有人几不可见地摇头。

胡宇的脸腾地就红了,“价格战怎么了?价格本来就是消费者做出购买选择的重要因素。”

“再说,我这个方案,是根据竞争对手过去几年的活动折扣有针对性地设计的,你们谁敢说消费者在别家看到六折,不会为咱们这个五点九折动心?”

“更别说还有折上折,满额送。女性消费者对价格最敏感,又容易冲动消费,如果这个方案放出去,我敢说……”

“胡总,”王珂如再次开口,“并不是所有女性,都只关注价格。”

“我们的品牌定位,是三十到四十五岁的职业女性,这个年龄段的女性,相比价格,她们更关注品质。一味地降价,只能使她们对品质产生怀疑。”

“再有品质,买不起不也是白费?”胡宇嗤笑一声,“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王总您这个条件,年入百万就算了,最重要还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万事自己做主。”

他这话一说完,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王珂如却语气平静,“买不起,那只能说明她不是我的目标客户。放弃她,我不觉得可惜。”

最后,管理层投票,否决了胡宇的方案。

而这次大型活动,在王珂如的主持下,销售额圆满达标,会员数量增加了十几万。

这大大地打了胡宇的脸。他甚至觉得,公司进账的每一分钱,都和王珂如一样,在嘲笑着自己。

不能再忍了,再忍我就真成了忍者神龟,胡宇咬牙切齿。两天后,他从朋友那里,得到了郗娆的联系方式。

“娆娆,你怎么接这么个单子呀?”王穗穗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说,“我哥有个朋友,也是做服装的。听他说,那位王珂如可不是好惹的。”

“前些年,有人恶性竞争,使手段劫了他们公司的原材料,她把竞争对手告上法庭不说,还把那家唯利是图的供应商拉黑。”

“不管对方后来怎么降价求和,都永不再用那个公司的面料。就为这,她甚至不惜把一整个系列下架。所以你说,是不是个狠角色?”

“你这次要把她扫地出门,我觉得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郗娆拉开冰箱门,取了一罐可乐递过去,“我知道。”

“不过,”她似笑非笑,“要是容易,他也就不会肯出这个价了。”

这倒是实话。

星期四,郗娆一到服装公司报到,就被胡宇找到了办公室。胡宇自己根本没有胆量去和王珂如谈,话却说得很理直气壮。

“你现在就去告诉她,我给她补偿,劳动法规定多少,我给多少。”

“既然合作不愉快,她拿着钱走人有什么不好?再说了,她现在缺钱吗?这么多年我爸给了她多少?她何必非要在这和我互相添堵。”

郗娆盯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虚张声势的脸,半晌笑了。

“胡总,”她说,“王珂如任职公司副总经理,您父亲给她的,是她的劳动报酬和股权分红,都是她应得的。”

“相反,您今天要解除她的劳动合同,要么就是发现她有重大违纪或者给企业造成严重损失的行为,要么就只有双方协商一致,没有第三种选择。”

“至于您说的,按照劳动合同法规定给予她补偿,那是有适用条件的,比如不能胜任岗位,培训或者调整岗位后仍然不能胜任,王珂如显然不在此列……”

“哎,郗小姐,你到底帮谁说话?”胡宇不耐烦地打断她,“我问过律师了,大不了双倍赔偿,2N,我认了。认给钱还有想开谁开不了的吗,笑话!”

“律师这样说?”郗娆轻嗤,“那您该考虑换一位律师了。”

“您这样解除合同,她去仲裁要求恢复劳动关系您怎么办?更不用说,违法解除一位公司元老,会带来多少问题。这些我相信您都想过,否则,您也不会找我了。”

“那你倒是去和她说呀,”胡宇指着办公室门口,“一个月,你可答应过我。超过一天我都不会付钱的,郗小姐。”

“好。”郗娆转身就走,“在这一个月之中,也希望胡总遵守承诺,不要见王珂如,也不要以任何方式干涉我的工作。”

“否则,”她回头,微微笑了笑,“人不见得裁得掉,钱,您还得付给我。”

“怎么会打给我,有事?”电话响了两声,那边传来沉稳的男低音。

“上次你说合作,还算数吗?”郗娆直奔主题。

“当然。”程牧野回得也干脆。

“那行,我有个人,你查查什么市场价。”

她说着挂断电话,手指一点,把王珂如的简历发了过去。

“是她?华越王总?”程牧野很快回过来,“两年前,我找过她,当时有家公司对她有意,委托了我们去沟通。”

“那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及华越,但在电商领域发展迅猛,前景也非常可期。而且给的待遇是年薪百万,外加业绩提成和股票期权。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个不错的机会。”

“王珂如拒绝了?”

“是,”程牧野苦笑,“可惜了一个大单子,我白忙了半个月。”

郗娆点头,“有没有说原因?”

“至少,不是因为钱。”程牧野说完,又想了想,“关于她,我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未经考证,你要不要听听?”

“我对八卦不感兴趣……”

“据说她和胡建东,关系不一般。”程牧野打断她,“是那种男女之间的不一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个女人,为了某个男人留在一家公司?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郗娆觉得有可能。可放在王珂如身上,她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而且,现在情况不同,胡建东已经不在了。而他的儿子胡宇,视王珂如为眼中钉。

“明天我先找她谈谈,看她怎么说吧。”

“好,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联系我。另外我听说,有家上市公司在找大中国区总经理,已经找了有一段时间了,王珂如或许是合适的人选。”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了。如果王珂如能够接受,无论对谁,都是皆大欢喜。

第二天下午,郗娆打电话给王珂如,约她到会议室面谈。

王珂如很准时,只是一进门就皱起了眉,“不是开会吗,只有我们两人?”

郗娆点头,“有话单独和您沟通。”

“好,郗经理请讲。”王珂如说着,打开了随身带着的记事本。

对面的女人短发齐肩,五官精致,但并不显得年轻。就算化着淡妆,眼角眉梢上岁月的痕迹也隐藏不了。

可是她的眼睛,郗娆对上去,就忍不住心口一跳。王珂如的目光不锋利,甚至很宁静,然而历经世事之后那种了然淡定,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郗娆突然就轻松了。她决定,放弃那些准备好的开场白,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王总,因为公司经营需要,委托我作为代表与您协商,关于解除双方劳动合同的事情。”

王珂如的笔尖一顿,抬眼看了郗娆一眼,然后慢慢合上记事本,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是胡宇的意思吧?”她微微点了点头,“也对,少主不容老臣,自古就是这样,更何况是我这种什么都要管的老臣。”

“您也可以这样理解。王总,这是公司的补偿方案,您先看一下。”郗娆伸出两根手指,把桌上的一张纸推了过去。

“呵~”王珂如目光顺势落在了那张纸上,却没有接,只轻声笑了,“辛苦你了,郗经理。很抱歉,我不同意协商解除劳动合同。”

“补偿金可以商量,我会向胡总争取……”

“不必,”王珂如摆了摆手,“与补偿金无关。”

她说完,走到窗边,“华越是我和胡总一起创建的,华越在,我在。”

王珂如口中的胡总,自然是胡建东。

“可是胡总已经不在了。”郗娆一针见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女人笔挺的背影果然僵了一下,再开口却一字一顿,“所以,我更要在。”

“二十年,华越才有今天。它是我一生唯一的作品,我不能让它毁在胡宇手上,毁在任何人手上都不行。”

“胡宇想要赶我走,可以,证明给我看。”

说完,她转身拉门出去,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干脆果决,一如她这个人。

面条上桌,热气腾腾。程牧野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人。

“吃,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郗娆一边挑面一边随口说。

程牧野指着面碗,“我以为有求于我,好歹能找个差不多的餐厅请我吃顿饭,闹了半天就吃面?”

“爱吃不吃,反正我请了。”

郗娆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面条,又擦了擦嘴,“把你听说的事儿,就王珂如和胡建东的,都和我说说,一句别落下。”

程牧野笑了,“你不是对八卦不感兴趣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郗娆脸色不变,“何况合作这话头,可不是我提的。”

“是我,我提的行吧?”程牧野话锋一转,“事情我可以给你讲,但还是那句话,真实性,我不负责。”

王珂如暗恋胡建东,无论是华越公司内部,还是服装圈子里,都有人这样猜测。

之所以说是猜测,不仅是因为胡建东比王珂如大了十几岁,更因为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两个人有一点出格的举动,甚至一起出差的次数,这些年都寥寥无几。

然而,王珂如一直单身。

一个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有学历,长相也不错的女孩子,从来不交男朋友,生活中除了胡建东,没有任何男人,要说不引起别人的议论,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多年来她拒绝一切机会,坚决留在华越,包括在华越最困难,胡建东众叛亲离的时候。

这不太符合职场规律,就算是有一层师徒情谊,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毕竟那时候谁也不相信华越能做成。

“除非那里有其他东西吸引她,”程牧野总结到,“比如胡建东。”

“那万一,王珂如就是单纯地感念胡建东的知遇之恩呢?”郗娆挑眉,“世界很现实,不代表王珂如很现实。”

“那怎么解释她二十年一个男朋友也没有呢?”

郗娆接得很快,“也许她有女朋友呢?”

程牧野一噎,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出去别这么说话,回头传到王珂如耳朵里,我怕你走不出华越,到时候我还得去捞人。”

“人家格局没那么小。”郗娆说着又去埋头吃面,唇角却慢慢翘了起来。

郗娆和王珂如见面的第二周,王珂如和胡宇的矛盾进一步升级了。

事情表面上是因为一件小事。

胡宇手下一个销售经理,虚报客户招待费,被王珂如发现了。王珂如要公开处罚这个销售经理,可胡宇说什么也不同意。

最后在会议室,胡宇和王珂如拍了桌子。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王总听过吧?做销售的,报点招待费怎么了?我就不信就我胡宇下边的人虚报费用,您下边的人就干干净净!”

“他犯错了,他退钱,扣工资,我没意见。可您要通报批评是什么意思,打谁脸呢,啊?证明我胡宇压不住人,这对您有什么好处?”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坐着的十几个中高层管理人员面面相觑。

“胡总,”王珂如声音平静,“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针对您。”

“那你什么意思?以前没有人虚报费用吗,我不信!为什么这个人是我手下的,就要弄得人尽皆知?”胡宇再一次拍响了桌子。

“胡总,这是在开会,请您控制情绪,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们可以去您办公室单独沟通。”王珂如合上了记事本,“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会。”

“散什么会?我说散会了吗?”胡宇涨红了脸,“王珂如,王副总,容我提醒您一下。华越是姓胡的,现在华越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我胡宇。”

“请您摆正自己的位置,就算我父亲还在,您也不是老板娘,做不了华越的主!”

“这事儿我说了算,不用商量,散会!”

他起身,摔门而去。

“王副总。”有人小声叫王珂如。

王珂如仰头看着天花板,灯光晃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好一会儿,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大家都回去吧,按照胡总的意思办。”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有一瞬,王珂如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郗娆耳朵里,当时恰好程牧野把那家上市公司的需求发过来。

“你说,”郗娆顿了顿,“如果王珂如真的暗恋胡建东,胡建东本人知道吗?”

程牧野毫不犹豫,“知道。”

“这么肯定?那他为什么不挑明?”郗娆挑眉,“放着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在身边,和她共同开创事业,对于她的感情,却既不回应也不拒绝,这不是渣男吗?”

这次,程牧野沉默了一会。

“郗娆,你觉得一个已婚男人,对于别的女人的爱慕,要怎么回应?”

“那他至少可以拒绝。”

“然后呢?失去左膀右臂?”程牧野笑笑,“胡建东是个企业家,他做每一件事,首先权衡的,是利益。至于感情,我想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郗娆冷笑,“果然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莫名地堵心,不知是为王珂如那样的女人被这样对待,还是为程牧野能这么清楚地分析胡建东的行为。

再见到王珂如,是在胡建东的墓地。

胡建东葬在市郊一个墓园里,地势颇高,要爬石阶上去。郗娆爬到一半,抬头就看见墓碑前伫立着的消瘦背影。

“王总,来看老胡总?”她在王珂如身边停下,弯腰放下手里的花,才低声开口。

“还来劝我离职?”王珂如的目光落在墓碑上,话却是对着郗娆说的,“有一位江海炎先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您是裁员顾问,以HR的身份临时进入公司,就是为了裁员的。”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郗娆,“所以,胡宇请您只有一个目的,把我扫地出门?”

郗娆笑了笑,“您说对了一半。”

“哦?”王珂如挑眉。

“我是裁员顾问,也确实是冲您来的。只不过,这对您来说未必是件坏事。”郗娆打开包,拿出一份职位说明递给王珂如,“我的一位合作伙伴,是做猎头的。”

“他这里有个非常适合您的机会,我建议您考虑一下。以您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获得更好的平台,实在没有必要……”

“实在没有必要赖在华越?”王珂如扯了扯唇角,“郗小姐,和胡总一起创业那一年,我二十四岁,比您现在还要年轻。”

“年轻真好,天不怕地不怕,可年轻也不好,容易想岔。万一想岔了,也许就是一辈子。”

王珂如所说的想岔了,是指离职和胡建东一起创业这件事。

三十几岁,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而王珂如只是一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小姑娘,每天相处,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刚开始我们给人家做代加工,利润很微薄。为了省钱,每天中午我都会煮一大锅面条,胡总,我和女工们一起吃。有一天我煮面的时候,胡总走过来,递给我一个鸡蛋。”

“他让我把鸡蛋打在面里,等一会儿盛在自己的碗底,一个人吃了别让别人看见。我问他为什么,胡总说我加班太多,要好好补一下,否则会累坏的。”

回想起过去,王珂如的脸上露出笑容。

“可是你不知道,他那时候加班比我还多呢。有时候加到后半夜,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付一晚。偏偏沙发短,他长手长脚地伸出去,看着……”

她摇摇头没说完,郗娆猜测,那没说出口的话是,“看着让人心疼”。

“后来,有个很少在我们公司下单的客户,突然下了一个不小的单子,做一批女式旗袍裙。合同签了,把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我们那会儿正缺钱,现金流眼看就要断了,这个合同就等于雪中送炭。”

可是后来合同还是出事了。

布料裁成了裙子形状,没来得及缝,客户要修改设计。这就意味着,这批布料作废了,而且还要加班加点重新生产。

王珂如接受不了,要去和客户谈,让对方赔偿损失,工期也要给够。可他们都知道,如果这样,先不说能不能谈下来,就算客户勉强同意,以后也再没法合作了。

胡建东上火,起了满嘴血泡。可他脸上不显,拦下王珂如,没事儿人似的安排重新下料生产,又领着工人日以继夜地干,最后到底按时交了货。

至于那批废料,他们自己缝上了,送到批发市场,总算没有亏得太厉害。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郗小姐,您猜他怎么说?”

王珂如的唇角一直微微上扬,“他说,客户之前没怎么和我们合作过,突然下了这个单,应该是很着急,没办法的选择。”

“这时候我们必须给客户一个满意的答卷,如果我们经得起考验,以后这个客户,才算真正是我们的了。”

后续的结果,被胡建东一言说中。那个客户之后所有大单子都给了他们,而且付款及时,从不拖欠。靠着这种现金流,他们公司才能在经济危机中存活下来,最终走到今天。

“您说,这样一个睿智的、有格局的男人,如果他关心你,信任你,你能够在他需要的时候背弃他吗?”

王珂如摇头,“至少我不能。”

“您爱他吧,我是说老胡总。”郗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

王珂如顿了顿,“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个胡总。”

“他知道您爱他吗?”郗娆又问。

“这个重要吗?”王珂如看着面前石碑上那张照片,笑得有些苦涩,“我也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懂礼义廉耻的。不该说的话,我不会说。不该做的事,我也不会做。”

“这辈子既然晚了,我就认。终其一生,我做他的马前卒,陪他打江山,给他守江山。将来去见他的时候,我也可以说一句,我王珂如,对得起你胡建东。”

“可您对得起自己吗?”郗娆也跟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男人,“说到底,不管您承认不承认,您爱的人,他利用了您的感情。”

“郗小姐,”王珂如突然提高声音,“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对不起,我们回到正题。”郗娆摆摆手,转身和王珂如对视,“您对华越有感情,我理解。但是现在老胡总已经不在了,您还留在这里,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而您和小胡总之间的矛盾势必日益尖锐。到那时,您认为有您在,对华越是好事还是坏事?对小胡总是好事还是坏事?”

“会不会导致内部分裂,管理人员站队,勾心斗角加剧?会不会有人趁着你们不和钻空子谋取利益?这样的结果,难道是王总您想看到的吗?”

她说完,王珂如扭过了头。半晌,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些事您都想到了,是吗?”郗娆问。

王珂如却转了话题,“为什么儿子不像父亲?”

“胸襟不像,眼界不像,性情不像,能力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偏偏,却想要否定父亲。可笑。”

“那么,您在能改变这一切吗?”郗娆说得更直接,“不能。而且只会更糟。”

“您在,华越也许不会毁在他一个人手里,而是毁在你们两个人手里,到时候您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见老胡总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珂如说:“让您的猎头朋友约一下吧,我和那家上市公司谈谈。”

“好。”郗娆唇角上翘,点了头。

王珂如办理完交接手续那天,刚好是郗娆合同期限最后一天。

胡宇心情好,付款痛快,王珂如前脚走,后脚钱就到了郗娆账上。

新公司同意王珂如带自己的团队过去,但王珂如一个人没带,单枪匹马就走马上任了。

郗娆听程牧野说,开始很艰难,公司原本内斗厉害,等她去了,改成一致对外了,她就是唯一那个外人。

可王珂如在这个行业深耕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不过三五个月,挑头找事儿的人就换了大半,没换的,也个个乖成了兔子,不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

然后就听说她准备更换设备,一些辅助环节引进服务机器人,减少人工成本,提高生产效率。

“这是机会呀,娆娆。引进机器人肯定要裁员呀,你和她联系一下,把这单子接了多好。”闺蜜王穗穗建议。

“她不会想要见到我的。”郗娆苦笑。

女王也有狼狈的感情世界,而那个世界,郗娆曾经窥破过。王珂如不记她的仇已经很好了。

初冬,电商大型活动,王珂如兵行险着,拒绝参加所有折扣返券,只开放出会员名额,给予三倍积分机会。相反,华越到底走了胡宇那步棋,打起了价格战。

可想而知,活动的那天,华越销售飘红,王珂如却成绩平平。胡宇为此,还在管理层的会议上,把王珂如好一顿羞辱,甚至觉得王珂如已经老了,这个时代,与她无关。

然而,没过两个月,各公司全年大总结,王珂如的销售业绩完胜胡宇。

虽然她在活动中销量不大,但华越因为赶货严重影响了质检标准,从而产生大量退货。最后去掉退货,销量虽然略有领先,净利润却完全没法相比。

而且那些重视品质的高端客户,从一些疯狂搞活动的品牌中迅速流失,转而成了王珂如的会员,所以如果放在更长的时间段,胡宇败得只会更惨。

“你说王珂如手下留情了吗?”程牧野听说这件事,发了条消息给郗娆。

“也许吧。”郗娆一边翻着下一个case的资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

“有人说华越那边今年的主打款,本来和王珂如那边撞款了,可准备上生产线的时候,王珂如临时决定改款,走了复古路线。”

郗娆手一顿,“这是纯粹的商业策略,还是放胡宇一马?”

程牧野笑,“谁知道呢?”

“也许对于王珂如来说,她只是在践行她的话,帮那个男人守住他的江山吧,顺便替他教育一下儿子。”

他的江山?那个男人配吗?

郗娆冷哼一声,却不经意想起王珂如站在窗前的那个背影。

女人,始终逃不过感情这一关吧,即使她是个女王。

也所幸,她是女王。

人到中年,风景正好,一切也都来得及重新出发。

祝福你,王珂如。郗娆对着镜子,举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