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生文明论:原生文明·国家时代·文明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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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基因缺失:资本主义文明的认知盲区

资本主义对世界格局的认知,必须从美国意识的变化开始。

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领军世界资本主义文明的现实格局所决定的。其后,冷战也在将近半个世纪的两大阵营对冲中,因苏联帝国阵营的解体而结束。绷紧了对抗神经的西方世界顿感松弛,陷入了一片狂欢。狂欢心绪的代表性呐喊,就是美国思想界极端亢奋的理论产出——历史终结论。这一“理论”的认知表述是:世界文明的发展终止于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文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终极。这一臆想宣言,使整个西方世界陷入了事后连自己也觉得脸红的扭曲性狂躁。可是,狂欢躁动之后的美国与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又很快陷入了一片茫然——美国主导的资本主义世界没有了敌人,往前的路应该如何走?

这个问题,对于思维正常的国家文明,显得非常突兀。

没有敌人了,不是更有利于向着更高社会形态的发展目标去努力吗?何有茫然之说?十足的笑话。的确,对于正常的国家文明意识,当然如此。可是,对于美国资本主义的国家意识,恰恰就是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美国意识的茫然,来自资本主义文明的内在缺陷。

资本主义文明,是一种对人类未来缺乏认知能力的文明。

我们应该清楚地知道,在已知的人类文明形态中,所有文明都曾经提出过超越自身所处时代的人类未来社会的生存形态,以作为人类生存发展更为高远的目标。中国古典文明在三千余年之前,就曾经提出了“大同”社会的未来文明形态;西方古典文明在两千余年之前,就曾经提出过“理想国”,之后又相继提出了“乌托邦”及“太阳城”的未来文明形态的发展目标。后来的马克思主义体系,则提出了“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两大阶段的人类未来社会生存的文明形态目标。显然,这些目标在提出时代都是没有条件实现的。它们只是饱含激情与理想的人类,在某一特定时代依据自己的认知能力,并借助丰富的想象力,所设定的一种关于未来社会生存的理想形态。不管这些理想目标中包含了多少缺失与谬误,它们都是作为智慧生命种群的人类的善性激情与智慧理性的爆发,都对人类文明的良性发展与持续前进起到了难以估量的精神推动作用。

而资本主义文明,没有这样的认知产出。

资本主义文明,从以资本为核心基因而生发的时期开始,就只认定自身所创建的资本主义社会,是唯一合乎人性内在需求的永恒生存状态;在资本主义的认知体系中,不存在未来社会的发展目标问题。

这一认知,在资本主义文明发展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借助资本主义国家群强大的工业体系、科学体系、制度体系及传媒体系形成的强劲辐射力,几乎覆盖了整个世界。对于资本主义文明发达性的认知,事实上已经成为一个历史时段的普世认知。以致到20世纪末期,因为苏联阵营的突兀解体而冷战骤然结束,资本主义文明的生命力便在既往的认知基础上被无限度地抬高了。由此,西方思想界狂妄地将资本主义文明定位为“历史的终结”。也就是说,原本只是资本主义文明基于资本趋利本能而不自觉认定的一种自我封闭认知,在资本主义国家群的两次阶段性胜利后,被疯狂地固化,并亢奋地宣告资本主义已经成为“历史的终极存在”。

这就是美国西方世界“终极狂欢”的认知基础。

基于资本主义文明的单向认知功能,美国国家意识的思维结构也必然是单向性的。这种单向认知能力的外在呈现方式是:只有寻觅直接敌人(或曰竞争对手)的功能,没有提出未来社会形态发展目标的功能。当然,更不会存在为未来社会形态的实现而做出实际努力的远程规划性质的国家认知。

基于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这一本质缺失,美国意识中的文明理念在总体上可以这样表述:资本主义社会,就是最好的绝对无缺陷的文明社会;资本主义文明,只存在国民生活不断提升与国家经济不断增长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社会形态的未来发展目标问题;资本主义文明帝国,只有不断捕捉敌人吞灭敌人而饮血壮大的现实功能,而没有提出新社会形态的未来发展目标并努力实现的理想功能;美国的国家行为,只有不断获取现实功利的义务,而没有围绕人类未来的共同发展目标而付诸行动的国家义务。

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实践之路,确实是这样走过来的。

美国是后发资本主义文明,一路走来二百四十余年。在这“漫长”的历史之路上,美国文明都是饮血成长的,都是一步一步打出来的。各个阶段都有明确的敌人,各个阶段都有明确的盟友,各个阶段都有明确的功利目标,不存在国家意识盲目性的问题。是故,美国文明始终是精神抖擞的,从立国起步到逐步壮大,到全力以赴领袖资本主义世界进行殖民主义功利奋争,美国从来没有丧失过敌人。

像今天这样,突然没有了敌人的情况,在美国历史上当真是旷古未有。美国西方世界的敌人突然消于无形,与之强力对峙的敌对阵营也消于无形。试想,一个以美国为轴心聚拢架构的资本主义帝国霸权机器群落,骤然之间四下找不见敌人了,庞大无比的霸权机器只有轰轰然空转了,当真是使世界为之噤声的最恐怖的事情。一时之间,世界沉默了。连志得意满的美国与整个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也在一时狂欢后陷入了集体茫然。

在没有敌人的和平竞争世界里,美国的强权势力将无处施展;巨无霸式的战争机器,无从饮血存活;以霸权威慑为后盾的经济贸易往来中的独占独赢,也将不复存在;美元金山将会倒塌,美国人在优裕生活之上的浪漫自由,可能将成为丑陋贫困的流浪;美国自由文化的魅力,很可能将迅速暴露出谎言欺骗的本色……总之,果真进入平等竞争的新世界,美国如何能无限度聚敛世界财富,美国拿什么独占利益动员社会,美国又有什么动力向前发展?至于带动整个地球文明的发展,积极援助不发达国家等等,在美国资本主义文明的视野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美国从来没有带动全球发展的任何义务。

总之,对于资本主义文明的美国,没有敌人是一个致命问题。

于是,如何寻求新的敌人,以使美国社会重新获得满血运转的内在活力,就成为美国资本主义文明最紧迫的问题。但是,当此时段,资本主义文明似乎丧失了思索研究能力,竟然迟迟没有出现自觉构建世界未来格局的深度研究成果,主流思想界更没有出现对世界文明未来发展的深度研究。

从历史实践看,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并不缺乏研究精神,各个历史时期也并不缺乏对世界格局深入思索的社会土壤。从生发点上说,资本主义文明被创造出来的历史根源,正在于“十字军东征”后西方社会基于对东方文明的长期比较反思,才开始了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长达数百年的思想探索;在此期间,对欧洲中世纪封建社会的黑暗性做出了深刻揭示,才在新的蒸汽机出现前后的历史时期,创造性地构想出以资本阶级价值理念为本位、以“三权分立”为政治文明根基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正是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率先崛起,给世界人类文明的竞争,带来了新的知识体系与新的思想体系。

由此,西方资本主义文明在血腥的原罪掠夺战争中,对人类世界带来了一种与生命鲜血俱来的丛林法则的时代启蒙;什么是弱肉强食,从此有了血光闪耀的世界标杆。尤其是美国这个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崛起,在初期所呈现的蓬勃朝气,在二战时期所呈现的世界意识,与其对法西斯敌对势力深入到国家文明层面的研究,以及努力推动建立战后世界新秩序的种种国家行为,都曾经成为耀眼的资本主义文明的历史光芒。

但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根基性的黑暗缝隙的存在。

这个根基性的黑暗缝隙是,美国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人类文明及世界格局的思索与研究,从来都不是基于推动人类文明向更高社会形态的发展而生发的,而从来都是基于确定敌人,为战胜敌人而研究敌人的国家动机生发的;对二战后创建联合国及美国主导的世界新秩序,也是从实现资本主义文明主导世界这一巨大的现实功利目标出发的。当二战“轴心国”对美国及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形成巨大威胁的时候,当德国与日本成为美国最主要敌人的时候,美国对敌对阵营的研究是非常深刻的。其中,《菊与刀》《日本帝国的兴亡》《第三帝国的兴亡》等代表性研究著作的出现,典型体现了资本主义世界的对敌研究精神的社会土壤之深厚。

所有这些国家行为,都不能掩盖资本主义文明结构中道义元素缺乏的根基性缺陷。文明体系结构中的道义元素,特指一种文明形态在生发创建阶段所产生、所汲取的人类终极关怀精神的丰厚程度。一种文明形态在开始阶段所生发的人类善性基因越多,其对人类社会的终极目标的关怀与探索,就会愈加充分。如果,一种文明形态在生发建构时期选择以功利元素为主要架构,甚或为唯一的价值理念支撑面,那么这种文明形态的道义精神,就会成为基因性的天然缺陷,永远地呈现为面目狰狞的功利本位主义文明。

毕竟,人类生命种群有别于任何其余生物种群,其高远悲悯的终极关怀与内在发展精神,是人类区别于任何生物种群的根本界限。没有道义精神的人类恶性文明,虽然也会产生一定的客观性的历史作用,但终将会成为被人类摒弃的恶性存在,成为人类前进中的历史遗迹。

令人遗憾的是,以资本趋利功能为核心价值理念的资本主义文明,就是这样的一种道义缺失的文明。因此,资本主义文明所能达到的历史发展最高度,就只能是以强大霸权力量主宰世界秩序,借以最充分地实现其饮血功能。这个功能性历史目标一旦达到,资本主义文明将无可挽救地陷入持续衰落,直至崩溃灭亡;其最终存在形式,只能是融合为人类新时代所创建的共性文明的边缘部分。

这就是说,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茫然无措,不是研究精神与思索能力的缺乏,而是文明基因的本质缺陷带来的认知盲区的存在。资本主义世界的研究仍然会持续下去,只不过依然是只寻觅敌人,而不是寻求实现人类文明更为高远的发展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