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开端,在路上……(序一)
柯小刚*
“终结”“最后”等一类论述,泛滥于20世纪哲学,至今方兴未艾。但在海德格尔那里,这些词的含义却完全不同于常见的历史主义论述。所谓存在历史(Seinsgeschichte)并不是对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终结的历史学记录,而是过去、现在、未来的活生生的互漾着的发生(Geschehen、Ereignis)。这不是一种线性运动,而是一种整全性的波动。这是极为先锋超前的现代思想,也是来自最深最远处的古典思路。这是西方之为西方的“另一开端”的前奏,也是东方重新认识自身的另类契机。中国的“海德格尔热”终结了,中国的海德格尔之路刚刚开始。
最后者乃是那个东西,它不仅需要最长久的先-行,而且本身就是(ist)这种先-行:不是终止,而是最深的开端,此开端伸展最广,最难被超越。1
在“最后之神”与“另一开端”之间,是永远在途的道路(Weg、Unterwegs)。“最后”与“开端”的历史学时间和“存在—神—逻辑学机制”(Onto-theo-logische Verfassung)必须被消融于道路的自行开辟和运化之中。时自时(Die Zeit zeitigt),空自空(Der Raum räumt),物自化(Das Ding dingt),道自道(Das Ereignis eignet),若有神焉,自在其中。正如海德格尔在托特瑙山上所见:
林木静植
溪流淙淙
山何岩岩
零雨其濛
田畴既耘
井泉滺滺
风日晴好
景福其休2
静宜工作繁忙,常年为生计奔波,不可能隐居山林。我也不可能。我们就这样读着,写着,在最后的人类城市,往来于中西文明之间,“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里尔克《秋日》)。静宜的论文终于写完了,计划出版,要我写一个序。我是他的博士导师,责无旁贷。只是我除了这些纷乱的思绪,讲不出更多的话奉献于读者。私心希望这点感想可以激发一种基本情绪(Grundstimmung),有助于读者在进入一本科学论著之前有所调校(Stimmen),以便与作者的思想发生共鸣。是为序。
2021年秋记于沪上古典书院
* 柯小刚: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系主任。
1 海德格尔:《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429页。
2 海德格尔诗句,笔者意译,德文见于笔者几年前探访托特瑙海德格尔木屋时的路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