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请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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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记录:

左侧的疼痛感最近不再出现,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渐渐进入三伏,热烈的阳光将房间内的水分蒸干,我开始修理起吉他。

说是修理,几乎可以说是重做了,琴桥都歪了,我只能用胶水把它粘回。指板从中间开裂,一直裂到箱体,我将铅笔笔芯取出,磨碎笔的木质外壳,再撒到裂缝里将其填满,最后用找到的劣质漆刷上。

装上四到六弦,我尽力调着音,琴弦发出的声音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清脆,扫弦时发出的声音也极其散开且不规律。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找回了大部分记忆,唯有初中的那段时光依旧一片空白。当我用吉他弹响第一个音符时,我听见抽屉传来窸窣的声音。

密码,我的生日。我轻而易举地打开锁,看起了纸上的字:

夜幕下毫无色彩的房间里,躺着看青苹果色的灯光,带着一丝刺鼻的薄荷味。从曾经到现在,变得逐渐暗淡。

我从门后跑过来,使劲按下开关,灯黑了,再按一次,灯亮了。

房间并不十分明亮,红色的灯光只能模糊映照出我那小小的影子,却十分令人安心,我的手渐渐温暖。

这是苹果灯!

嗯,这是苹果灯哪。它还有叶子呢!

再按两次开关,紫色的灯光载着一丝狡黠布满了房间,好像天上的星星就在眼前,她们正地看着我,笑着,目光是如此柔和。

这是葡萄灯!

嗯,对呀!葡萄灯在这里!

我按了好几下开关,睡觉都想着:开着这两个灯肯定好,我讲着一定有美好结局的睡前故事,遥远的灯光透过窗帘照耀进来,黑得看不见的被窝里也变得好暖和。我在深青色的夜幕下缓缓睡去,度过一个又一个无雨的夜晚。

青色灯光如此的不清晰,难以聚焦的眼球就算带了眼镜也无济于事的涣散开。躺在不再靠墙的床上,紫色和红色的光也翻不开童话书的封面。劳累的狗早已在角落睡着,鼻子微微吹着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弄脏的爪子,在找不到意义的旅途中度过一生又一生。

这应该是小学的事了,我有印象,那时的秋遥几乎什么都不懂,却已经在绘画和音乐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油画作品屡次获奖,还有着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培养出的绝对音感。

为了上更好的小学,我从很远的一个地方搬家到另一个很远的地方。

秋遥就是在那时出生的,在立夏的那一天中午。距离新家那一地带寒冷的秋天到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她从小就表现得十分安静,很少听见她哭闹的声音,就算有也绝对是事出有因,比如没办法自己解决的大小便问题。

那时的我依旧什么都不懂,我不明白考试是什么,甚至以为它和语文、数学一样是一门科目。也没有人告诉我快乐是什么,难过和害怕之类的情感我同样一无所知,所以儿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以无所谓的态度照单全收,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没有令我有太多印象的事情。

小学前三年,我的成绩一直稳定,除了数学怎么学都学不好,可每次期末考试倒是都能做到接近满分,我觉得只是运气的问题。

那时的秋遥已经可以开始写字,话说的也不那么模糊了,她可以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有请求时会礼貌地询问,就算他人做不到也会说谢谢。

秋遥一直不太花时间打扮自己,她的头发只会留到正好遮住后衣领,也不喜欢穿有太多色彩的衣服,她唯独喜欢深青色的衣服:“它们看起来像夜里的流水和天空一样。”当我询问时,她这样回答。

我想起来,自己初中的校服是深蓝色的,秋遥常盼望着和我一样上初中。她偶尔还会偷偷穿我的校服,每次看见她在镜子前甩着长到膝盖的袖子时,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着回忆不断涌来,过去的世界不再藏匿于雾里,可每当我尝试以更近的角度去观察秋遥时,我发现她总是背对着我,当我抓到她在镜子前看自己穿校服的样子时,镜子反映出她的脸好像被一张白纸遮住,我什么都看不见,伸出手也无法碰到秋遥。

“呃。”我的头好像突然被电击了一下,抽屉里又多出一张写了字的白纸:

时间的过错将天空分为晚霞与黑夜

两边的界限模糊不清

我将心掏出

像满月那样

映在水中

思念的人看见回忆

在回忆中看不见自己

久违的天空连结着大地

位于无人记忆的夜晚里

我捂着头读完这不明所以的诗,看一眼快要没电的手表,什么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了?

“咚咚咚”,轻细的敲门声传来,我吃了一惊。

我锁上抽屉:“请进吧。”

“哥哥,我睡不着。”秋遥抱着一只编制成的小狗,迷迷糊糊地走进来。

秋遥的脸在此刻没有被遮挡,那是一张稚嫩得令人爱惜的脸,其中好像有全世界的天真与纯粹。

可她的双眼依旧无法视见,当我尝试观测这双眼睛时,一种没于水底的感受便席卷全身,那感受中有秋遥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深沉,还有,我察觉到一丝绝望?

“啊,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啦,我只想听哥哥给我讲故事。”

“这样吗,那我找找有没有书。”

“哥哥自己写的故事呢?”秋遥把小狗放在床上,看向上了锁的抽屉。

“不能让她看。”心中的警铃被拉响,“那里面有不好的东西,绝对不能让秋遥看到……”

“啊,可我最近并没有写什么故事。

“来聊会天怎么样?”

“嗯。”秋遥答应了。

“哥哥,你觉得我奇怪吗。”秋遥低下头,摸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能先知道一下你问这个问题的理由吗?秋遥。”

“我发现大家都不是很爱和我说话,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表现太奇怪了呢?”

“大家指的是?”

“当然是我的同学们呀。”

“那老师呢,对你关照的多吗?”

“嗯,老师们都很喜欢我,而且经常夸我。”

“这样吗,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呢?”

“不知道诶,我尽量对每个同学都好,但是却不太和大家经常说话,是不是因为没有可以和大家交流的话题呢?”

“可以交流的话题呀。我想想,你不怎么经常上网,除了搜索一些你想要的乐理或者作画技巧。看起来可以和现在的同学们交流的东西确实并不多呢。”

“那我该怎么做呢?”秋遥坐在床上嘟着嘴。

“也许你可以多上网看点别的?一些更加放松娱乐的东西应该会很流行。如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以随时来问我。”我转过身,尽量温和地对秋遥微笑。

“嗯,我明白了,那就说明不是我很奇怪咯?”秋遥“扑通”一声躺在床上,举起小狗娃娃放在眼前,遮住天花板上传来的灯光。

“当然啦,只是和大家没话题聊完全就和奇怪搭不上边嘛,而且老师们都那么认可你,你就更应该明白自己的优秀啦。

“但是,快点起来,这是我的床,回自己的房间睡,秋遥。”我捏住秋遥的肩,轻轻晃了晃。

“不要,我要听哥哥讲故事。把之前那个关于雨的故事再讲一遍好吗?”

“你说那个啊,好吧。”我解锁抽屉,其中一个小盒子格外引人注目,我察觉到十分剧烈的危险感。我悄悄回头,秋遥已经盖好被子,抱着娃娃,她没有往我这边看。

我安静地翻动着抽屉,找到了那份手稿。

那是我初一写的一篇童话,讲了一个从雨中诞生的孩子可以将一切负面情绪收进雨里的故事。一写出就受到了几乎所有语文教师的高度赞扬,甚至自己班的语文老师都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这篇作文被登到了年级优秀作文的公告上。

从那之后开始,我便沉迷于创作故事,却不再受到太多的嘉奖了,原因是我写的东西往往和主题不符,老师总是安慰着我:“只要不在考试作文上写就可以。”她或许没错,因为一直到我上初三,秋遥对这些故事都格外喜欢。

但是现实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如果真有那样的事,秋遥也不会因为考虑这些事情而睡不着了。

我关掉大灯,调弄完的小台灯发出格外温暖的光。

“你喜欢下雨吗?”

“不喜欢,你呢?”

“我喜欢。”

“真奇怪呀。”

其中一人从长椅上站起,走出树下,黑暗立即从后方的地平线升起,将身后的长椅与大树吞没。

转瞬间,一切不复存在

雨已经开始下了……

我刚想继续念,秋遥的口水已经快要掉在怀里的娃娃上了,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真是的,在我这里为什么就不能像在外面那样注意一点呢?就算是对父母也没这么调皮呀,真是的。”

我用纸巾擦掉娃娃上的口水,把被秋遥占领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萤火虫闪烁的光微微透过窗帘,秋遥好像听到了令人安宁的虫鸣,她的身体此时格外放松,似乎正在做一个未曾经历的好梦。

我把台灯关小,拿着它走向抽屉,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现在就要被我打开,我本想将它直接扔进浴室的垃圾桶,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将台灯放在桌上,把盒子取出,我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泛黄的书页,上面写着的东西几乎与遗书无异:

我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死去。

我应当被奖赏吗?我是有罪的,一开始我未发现这一点,当我开始思考时却发现一切已经太迟,我强忍着消化不良的痛苦咽下亲自采摘的毒果,我自幼瘦小懦弱,却暴戾偏执。我是靠着长辈严格的饮食和时间规划才勉强活到今天的,即使如此,我的心灵依旧污秽不堪,肮脏也不曾因岁月长流的冲洗而褪去。

神明命令灵魂选择我承担一切痛苦,却不曾给予我选择的权利。

轮回吗?若将灵魂抽离,也只能在另一副躯体中承担本就应承受的痛苦,不会因时间或空间的变化而被影响,等待灵魂的将是最后的全力一击,将其彻底摧毁,我将瞬间如羽毛般跑去,却没有飞鸟的自由。

我不留余地探索本质的东西,越深入就越是侵入不法的危墙,我悲伤,痛苦,却不曾因此发出一声啼哭,我只会佯装濒死,将空气压进喉咙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却被有两只眼睛的人一下子洞穿:“假的,是不是?”对吗?

悲伤,不是因为我所见的死别而是我所不知的哭泣所致啊,我所不知道的无数,也都是产生去死念想的理由呀。我用胸膛承担着罪孽的具象,无法消化,紧接着便被亡灵和活人的怨所填满。

心也不过是容器,是大于双手更加泛用的容器,手只能拿一枝笔,心却可以装下满满的空虚和虚无。

我会用我温柔的右手砍下我残忍的左手,血液定会因压力喷涌而出,溅到面前的大理石墙壁上,休克之前,我定会无力地倒在地上,因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先一步划开自己的脖子。

我会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所以乘着我的心脏还未坏死,让第一个发现我的人将其挖出,他会见到正号哭着的,代表腐朽的一切。

最后,随它被扔到哪去吧。

说到底,人为什么要变得虚假呢?或许我到死都不会明白!

请你去死,秋衡。

“请你去死”!

对呀,这是我自己写的东西呀。是我在浴室被教训后写下的一切啊。我打开盒子,里面全是写满“请你去死”的纸片,那都是我放进去的呀。我不像自己的妹妹那样在各方面都有着极佳的天赋,就算我十分努力,也根本无法将任何一件事做好,创造出来的东西往往连自己都不忍直视,更不用说学习。

真是的,与秋遥相比,我的存在根本就毫无价值嘛!

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不管我如何拼命地学习,写作,练琴却总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击溃,要么是考试中因紧张犯下粗心的错误让我与理想的成绩相差临门一脚,要么是在弹奏苦心准备一个月的指弹时因为压力太大而进错节拍。没有人会去关注我失败的原因,没有人!每个人都只会看到我的失败啊!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将一切都怪罪到运气上,每次失败后都只能一脸颓丧地向别人傻笑着。所有人一边露出鄙夷的神色,一边说着:“没事的,你做得很好。”撒谎,所有人都自以为佩戴的面具天衣无缝,这样虚假的谎言能瞒得过谁?我早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的角色。他们不过是同情我,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蔑视着我的努力和我的一切罢了。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写下类似的文字,因为我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认可,至今为止的人生如烂泥一样根本没有创造出来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就只能写下这些用来发泄的垃圾,这个盒子就是我的垃圾桶。

我尝试打开门,冲出去,但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撼动分毫。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痛恨过去的“倒影”了,因为曾经的我根本就一无所有,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吧:那时的我同样深深厌恶着没用却因自卑而无法改变的自己,便给自己写下了这样的诅咒,写信人就是我自己,像我这样的废物,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权利,我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我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回忆里,我无法对此处的其他地方有任何物理上的影响,我在以自己的视角重新经历着过去。

我躺在床的另一侧,思考着那封信出现在我课桌上的理由,曾经的我为什么要把终遥给我的贺信换成我曾经写满“请你去死”的纸片呢?我已经认同了他。但终遥给我的贺信并没有出现,还有那个刀把……

一阵恐慌出现在心底,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还没有结束,或许此刻我才真正处于风暴的最中心,而最残酷的真相将被毫无保留地揭露在我面前。我再次看向秋遥,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为此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