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少女祈祷中
新教的工厂中,几个女工正在保存弗莱明的残肢。
女工的价格低廉,包括[霍德兰奇工厂]在内,许多工厂都更愿意付出男工三分之一的工资,雇佣一位女工工作。
阿依莫尔擦拭着腿部的机械,一个竖着的银白色物体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她盯着幻彩的光芒。
旋转着的银白的光反射进她的视网膜中,像是美丽的饰品。她下意识伸手去拔,却拔不动。
旁边的女工瞥了她一眼:“小心点儿,别碰坏了厂长的收藏。”
阿依莫尔赶紧收回手,亚麻色的辫子受惊般跳了一下:“抱、抱歉,我不是……”
旁边的女工摆摆手,让她闭嘴,专心工作。
[霍德兰奇工厂]中,效率就是忠诚,就是神恩。
“神”的赐福,需要用时间与体力换取。
这几个清洁的女工还在实习期,并没有踏上道途,暂且还没有获得在工厂内住宿的资格。
阿依莫尔远远望着“神”的塑像,祭坛之上,不规则的机械造物在缓缓转动。
它由几个简单零件和一团橙色血肉组成,每转动一下,就变换成另一个样子。
在它的周侧,阿依莫尔曾看见过细碎的齿轮和时钟,它们不停地向前、向前、向前,绝不停留。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她总能窥见不一样的世界。
她的父亲说,这是灾祸,于是给她戴上了厚厚的眼镜,不让她摘下来。
宣扬教义的神父所说,神坛上的不规则机械代表着“永无止境的新”,是“神”最重要的旨意。
据说,这个机械造物永不会变出相同的模样,每一次都是崭新的样貌。
阿依莫尔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只知道父亲逼迫她做新教的实习工,然后成为“共鸣者”。
她的父亲坚持认为共鸣者赚的多,但她觉得,赚得再多也不够父亲赌的。
但她没有辩解的机会,因为她打不过他。
而且,她也发自内心地要成为共鸣者。
尽管她曾听牧师说过,成为共鸣者,要付出可怖的代价,但她依旧希望拥有力量。
只有这样,她才能逃出那个名为“家”的牢笼,才能成为真正的、独立的人。
阿依莫尔机械地挥动手臂,湛蓝的双眼透过墙边的窄窗,望向外面的天空。
墙上贴着“新教”的教义,永远向前,永远崭新。
但她不知道“前方”在哪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前进。
傍晚,女工们离开工厂后,阿依莫尔转头向商业街走去。
她知道那里有一家饰品店,透过展示台,能看见一只蓝色的漂亮金属小鸟。
每当感觉累了,她就会绕一大圈,去商业街看一眼,然后踩着点快步跑回家,免得被父亲打骂。
她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向着商业街狂奔。
黄昏,是她唯一自由的时间。
待到太阳落下,夜晚的寂静与异变,能轻易杀死每一个没有回家的人。
阿依莫尔冲向饰品店。
她透过展览柜,向里望去,原本雀跃的心情逐渐低沉,兴奋在心中冷却。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她的小鸟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扔进了冰冷的仓库,还是被某个人买了回家。
但这不重要,因为,这只小鸟已经和她无关了。
繁重的生活、父亲的压榨,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
如今,随后一根支柱也消散了,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
她放慢步子,漫无目的地在商业街走着。
短暂的黄昏即将过去,夜晚与死亡会一同降临,寂静将会笼罩她的躯体。
突然,一家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店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店左侧是书籍,右侧则是各式各样的饰品,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反光。
她怯生生地趴在玻璃前,看向那些饰品。
她叫不上来那些饰品的名字,但她知道,它们都价格昂贵,至少比她贵上不少。
忽然,她看见一根漂亮的蓝色羽毛,澄澈的打破了灰的喧嚣。
小店里,仪良正借着灯光看书。
这本《咒物详解》的确有趣,尤其是咒物的使用案例,比大部分小说都要精彩。
他抬起头,打了个哈欠。
客人们都不在,助手也出去了,小店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大狗的头趴在他腿上,安稳地咕噜着。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仪良再没有度过如此安稳的夜晚。
“您,您好,我能不能……”
仪良抬起头。
门口站着一位少女,穿着粗麻布衣服,带着厚厚的瓶底眼睛。
亚麻色的长发编成了简单的辫子,可爱的小雀斑在她脸上跳跃。
“想要进来吗?当然可以。”仪良对她笑了一下。
阿依莫尔楞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店门,尽可能缩小身体。
她知道,所有商店的店主都很厌恶粗麻布衣,必须足够谨慎,才不会被赶出去。
蓝色的鸟羽对她来说,实在太高了,阿依莫尔只能尽可能踮起脚尖,试图更接近它。
她盯着那片羽毛,陷入恍惚中。
突然,羽毛动了起来,向她坠落,阿依莫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嘶——”仪良暗抽一口气。
这小丫头,看上去又瘦又矮,踩人还真疼。
他尽可能保持着面部的微笑,把羽毛摘下来,挂在阿依莫尔的脖子上。
她的眼睛是纯净的湖泊,和鸟羽很搭。
阿依莫尔瞳孔骤缩,就像戴在她脖子上的不是漂亮项链,而是催命的绳索。
“很好看。”仪良发自内心地夸赞。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迅速把项链摘下来,还给仪良:“不、不不,先生我没钱买它,请您不要……”
仪良强硬地为她带回去:“就当我送你的。”
穿越以来,整整三天,阿依莫尔是仪良见到的第一个正常人,他对这个小女孩的好感自然很高。
一片羽毛,想来价格也不会多贵,她又那么喜欢,仪良完全不介意送给她。
阿依莫尔僵住了。
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漏出,糊在镜片上。
“非,非常感谢您,我会攒钱还给您的!”她摘下眼镜,抹了抹眼泪。
泪光中,她突然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不,祂的身侧蔓延着古怪的白色肢体,扭曲的光辉簇拥着祂,为祂献上加冕之仪。
蓝色的、红色的长须水母围绕着祂,那是祂的子民,是祂的延伸,是祂本身。
小店的桌下蹲着一只大手,它张开巨大的口器,打了个哈欠,令人作呕的增生指节来回活动。
而阿依莫尔脖子上,挂着的,是一片“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