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狱
2012年6月23号，东京江户川区新十字拘留所。
这里原先是座教堂，后来因为信徒太少，教堂开支入不敷出被日本警察厅收购后用作关押待审的犯人。
教堂所有者吉川神父也在拘留所转职成为犯人开导的牧师。
现在是夏天，所以拘留所门前两颗梧桐树上的蝉声格外悠长，阳光下野草疯长，偶尔几只麻雀飞起，被远处推来的云海吞没。
立着三叉星的轿车在梧桐树前停下，黑西装如枪挺立的司机拉开车把手，纤细笔直的小腿从后排车门伸出。
腿上套着长筒丝袜，再往上是暗色的包臀套裙，素白纺的衬衫埋在套裙下，外面还披着赭色的大衣，浅金色的长发末端烫卷后绾在两鬓，高挺的鼻梁上悬着一副质地透亮的金丝眼镜。
镜下是雪青色的瞳孔，这双玉石般温润的眼睛却有着利刃的薄光。
这得是石榴裙下死过多少男人才能磨砺出的眼神啊。
曾经有男人这么感叹，后来他果然死了。
“课长，这次我们要找的帮手真的在这里？”跟在女人后头的司机不敢置信的惊呼，“封灵课已经把业务拓展到监狱里面去了么？”
龙也光扫了拘留所铁艺大门上“闲人免进”的标语一眼，冷语道：
“他不是高天原的专员，不过这次任务需要他。这次大阪的事件被高天原定为大将级，不排除有升为王级的可能。
封灵五课的人被派去支援了，其余几课都有各自的任务，现在东京我认识能干这种脏活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有可能升为王级？”
村上熊有些吃惊。
在高天原为所有日本境内的血裔颁布的《百鬼册》中，除了没有入册被称为“无名”的小妖怪外，大部分妖魔都被“王、将、武士、浪客”四个等级划分，再从壹到捌按照危险程度排列序列，相应的任务难度也是如此。
读过《高天原专员百科全书》的村上熊知道上一次王级文书从高天原发出还是2004年盆舞节深夜的京都。
那时京都鬼门大开，魑魅魍魉们从罗生门中穿出，鸭川河道上除了挎着大包小包的游客行人还有择血欲嗜的恶鬼。
领导恶鬼们的是滑头鬼，一个白发苍苍的和服老头，在神话中他有着强大的权势与威望，一声号令万鬼谒服。可那夜高天原的所有专员都清楚真正的危险不是他。
鬼门的开启处，妖王茨木童子从比叡山巅醒来，他在岚山之顶拔出山火锤炼千年的妖刀“鬼切”，刀樋火焰绽放的血花从渡月桥开到天龙寺。
高天原的专员们和游客解释说私密马赛这些花是景区响应国家旅游政策的小活动，大家不要随意采摘，采了赔钱不说还折寿……
其实专员们心中明白，这是彼岸花，象征回忆与灵魂的死亡之花，神话中只会开在黄泉之路的两侧，如果你看见它代表你就要死了。
茨木童子苏醒拔刀的那个瞬间，整座京都城看见彼岸花的人都成为了他的人质。
一呼一吸，整座城的生死皆存其掌中，这就是王级恶鬼，妖鬼们的帝王……而现在大阪那边又出了个接近王级的将级妖怪？难不成是大将捌级？
似乎是知道村上熊所想，龙也光淡淡开口：
“这次的恶鬼是三大般若中的笑般若与白般若，他们联合出逃的百目鬼想利用枚岗神社首洗井下的武士骸骨让赤般若肉身复苏。
驻守在大阪的专员死了很多，不然高天原也不会将封灵五课的人派过去了。”
“赤般若……”
村上熊脸上又流露出畏惧的情绪。
白般若在《百鬼册》中的记载是大将壹阶，笑般若虽然是武士级，可据说他的权能比一般的将级恶鬼还要棘手。
赤般若更不用说，三大般若中最接近王级的大将柒阶恶鬼。在高天原的文档记载中，室町时代他的鬼蜮一度侵染大阪城。
“课长……”
村上熊还想询问些大阪任务的细节，就被龙也光打断：“他来了。”
村上熊伸开脖子去看，拘留所的铁艺大门被赶来的门卫急匆匆推开，戴黑超墨镜的年轻男人跟在门卫身后径直朝他们走来。
戗驳领的单粒扣西装，打底的白衬衫是纯棉的，敞开的衣领下是精致的锁骨，下半身套一条修长贴身的灰色西装裤，踩地的是一双看不出材质的高档皮鞋。
他梳着罕见的狼尾，眼神中有种村上熊从未见过的英气，犹如名匠精心淬炼后又磨光的名剑。
如果男人出场的背景板不是“新十字拘留所”，自己的任务是等他出狱，村上熊会以为自己来参加某场高档宴会，而迎面走来的是他的雇主。
村上熊想着这哥们长得不错，看来阴阳师都是俊男靓女这件事并非虚假的传言，本能的为其拉开了后排车座。
紧接着村上熊就看见那“门卫”一脚踹开年轻男人，很自来熟地坐进了后排座位上。
“司机？我的司机呢？”门卫大大咧咧道。
直到汽车启动的那一刻村上熊还是有些发愣。
虽说他一向反感以貌取人。可后座那位山羊绒大衣，打底灰色里衬别着“新十字拘留所506号”胸牌的男人，怎么看都很难让村上熊将其与“训练有素干净利落劳资除了杀鬼就是喝血”的阴阳师联系到一起。
电影里说高手都是特立独行的，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
村上熊看着后视镜里把眼屎抠在真皮靠椅上的“李彻先生”，不住地在心底安慰自己。
“这次的任务报酬多少？”
门卫——也就是李彻看着后视镜中的龙也光。
“这次没有报酬。”女人表情冷淡，“你私下接触任务目标已经违反了《高天原专员行事准则》，光是帮你善后就已经花去调查课不少人力物力。”
“可我不是高天原……”
“你也知道你不是高天原的专员么。”
龙也光瞥了后视镜一眼，雪青色瞳孔闪着微微的寒芒。
李彻识趣地扭过头，看着身边还用湿纸巾咋咋呼呼擦着被踹位置西装的安田猛，嘴上接着问道：
“那女人怎么样了。”他说的是樱井花。
“调查课的人去了一趟，她的身上是魅灵，因为吸收的血气过多，灵力已经接近浪客级。”
龙也光面无表情：“不过因为你的缘故，分灵的过程很顺利，调查课的人不过是把日期提前了。
后勤课的人给樱井花消除了关于鬼的一切记忆，所以指控也不存在，这次拘留你是东京警视厅查出上次你的身份在涩谷区有当街殴打黑道的记录。”
“我那是扫黑除恶！”李彻义愤填膺。
“可你不应该拿着宝山龙给你特制的裂魂鞭，一边抽被绑在路灯上的极道一边当街喊着‘把你们抽得如同陀螺旋转。’”
龙也光说，“你的视频被路人拍到放在互联网上，我动用高天原的力量帮你摆平了这些事，费用的账单已经寄到你家，付款方式支持八大银行。”
前排开车的村上熊手一抖，奔驰差点撞上路边的行道树。
安田猛这时抬起头：“接近浪客级的魅？李君你是怎么抗下她的蛊惑的？”
魅是怨缚灵诸多分类的一种，一般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人或者男人死后怨气久积不散污染灵魂，从而蜕化为鬼。
它们的权能大多是魅惑异性与其媾和吸取血气，高天原中有不少初出茅庐的专员都着过无名魅灵的道，更别说将要入级的魅鬼。
安田猛震惊于李彻这寻常看起来一副花花公子模样的家伙居然能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李彻默默看向窗外：“靠我钢铁般的意志。”
事实上这是骗人的。
为了应对这次的怨灵，在行动的前一个晚上李彻提前在成人用品店按照欧美港湾日韩等分类购买了大量学习动作片，经过一整夜的释放后彻底顿悟无我无色无欲大贤者道。
所以后来在酒店独自面对樱井花的权能时他可以无动于衷，归根结底并不是他意志坚定不受操控，而是一柄过热的步枪必须得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却才能射出子弹。
“前面的奔驰请您立即停车接受调查，我们是小岩警署警察，现在我们怀疑你们车上载有越狱与暴力袭警的逃犯……”
警笛伴随着喇叭声从后头传来，有几辆警车从奔驰后头缓缓逼近，警灯的眩光闪的后视镜一片模糊。
村上熊试图愉悦一下气氛：“那越狱的逃犯居然和我们一样坐的奔驰，真巧……”
话说到这他面色发愣，因为他在后视镜里看见李彻饶有兴致地趴在后座往后看。
村上熊苦着脸，语气几乎要哭出来：“李先生，你……应该不是越狱的吧。”
“越狱？那倒没有。”
村上熊松了口气，结果李彻的下一句话让他大惊失色，连带着原本淡定翻看任务资料档案的龙也光也跟着揉起额头。
“我只是一觉睡醒发现一个神父带着一地中海胖子站在我床前，我以为他们看中我的帅气与童真想对我不轨，所以两拳把他们邦邦揍倒了。”
兄弟先不说你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除了有点像大阪西城区的流浪汉与帅气不沾边外，童真是什么？你是想说你的天真能够让神父把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当成小男孩么？紧接着你还“邦邦”两拳把两个大汉干倒？就算是小男孩起码也是阿童木级别吧！而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村上熊心里的槽点还没吐完，副驾驶上的龙也光冷静地给出答案：
“你应该是把拘留所的神父和小岩警署的警察署长给揍了，他们是我找来给你放行的。”
安田猛朝车窗外看去，身为斩鬼人的他视力极好，上学时一眼就能看见对楼店铺里的炒面面包卖光了没。
“为首警车后排的确有一个神父，还有一个地中海胖子坐在副驾驶拿着扩音话筒与望远镜，刚才应该就是他在向我们喊话。”
“哦，怪不得我在那胖子身上找到了狱所的钥匙。”李彻耸了耸肩。
喂兄台听你说这话的感觉就好像警署署长是游戏里的NPC，你揍完他随手爆了通关装备一样！
村上熊面色发紧，确认无误了，这位李彻先生没走官方程序，一觉睡醒就把警察署长揍了，随后大大咧咧用钥匙开了门后越狱了……不对，拘留所那么多狱警难不成都被干趴了吗？这么一想为什么拘留所门口没有站警……
安田猛见后视镜里村上熊的目光闪烁不断，主动举手报备：
“我当时提前到所以想进拘留所看看，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李君在拘留所里一边喊着‘我要打十个’一边把一个看守的脑袋塞到另一个看守的屁股里。”
龙也光的脸色也黑下来了，李彻咳嗽一声；“你知道的，我有起床气。”
ばか！起床气是这么用的嘛！一向冷静的村上熊已经在心里爆粗口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调查课专车后头跟着警车是高天原不想看见的。”
村上熊额上冷汗直流，后视镜里警车的灯光像是脱衣服秀一样闪个不停，可惜朝他们逼近的不是脱衣女郎而是可能荷枪实弹的东京警察。
龙也光掏出手机：“我给警视厅电话。”
原本包围奔驰的警车们纷纷主动降速下去，警笛声暂停，为首的警车鸣了鸣喇叭，不甘心的降速，汇入奔驰后面的车流中。
村上熊猛地一踩油门，直到后视镜里的红蓝光被彻底甩在后头，他才出口气。
“课长神速，那些警车都降速了。”村上熊兴奋道。
龙也光摸着手机：“我还没打……”几人的视线看向李彻。
李彻很淡定地挥挥手机：“我给那胖子老婆发了‘美奈子今天我跟老婆说出紧急任务不回家，老地方见’。这是他的手机，美奈子是他情人的名字。
我用自己的手机给她老婆发去了新十字拘留所的电话。现在他应该在下属的告知中明白家庭和睦以及我手里握着‘小男孩’按钮的重要性。”
得嘞，搞半天这位客官身上的大衣都是那位所长的，还有李君你当着几个日本人面那么淡定的讲“小男孩”按钮真的大丈夫吗！
村上熊已经不去纠结李彻为什么会知道所长手机的解锁密码了，在他心里李彻已经和小时候在乡下遇见的云游艺人划上了等号。
要么给你惊喜，要么给你惊吓。
“所以这次的任务地点在哪？”李彻清点大衣的钞票。
“新宿。”龙也光淡淡道。
见李彻面色平静，她又补了一句，“歌舞伎町。”
男人眼神转瞬亮了，简直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