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牛工扳倒章鱼哥
章鱼哥来后常驻B项目，B项目房修办公室是两间很大的毛坯门面房，里面堆满了各种各地工具建材，牛工就驻扎在B项目，两个土建万能工老师傅也在B项目，这两个老师傅，一个姓林，一个姓曹，都是归牛工指派的，这一点没有明文规定过，但实际的权利运作是如此，别的项目想要使用万能工，首先要找牛工，牛工同意且时间安排好，万能工才能去别的项目干活。
权力这玩意有时候就是有点自发秩序一样，像个惯蛋，章鱼哥作为万能工，自然也莫名其妙成了被牛工安排的对象，于是就像惯例似的，牛工先对新来的章鱼哥说教了一番，大概就是叫他要好好干，要认真负责，然后再教他做万能工的方法论，以及如何配合做好房修的维修工作，比如业主家断电跳闸之类的，或者漏水啥的，施工单位第一时间没来，就需要章鱼哥第一时间顶上去，做一些紧急处理，然后再勉励一下章鱼哥，让他作为万能工，要更加万能一点，光懂一些水电是不够的，烟道也要会修，让他跟着林师傅和曹师傅一起学习修烟道。
章鱼哥是个老实人，就很听话地照做了，每天就屁颠屁颠跟着老师傅屁股后面，给人家提提桶打打下手，久而久之，那两个老师傅，就对他越来越不满。
工地上的人所用的相处模式，就是下作模式，啥意思呢，就是底层社会的丛林法则，你像一只老虎，那么别人就会有所顾忌，如果你是一个绵羊，那你就注定任人宰割，我刚沦为房修的时候，我也无法彻底认清这一点，在工地上跟在别的职场可能有所不同，使用的是两种不同的生存逻辑，比如你在体制混，你需要低调，但你在工地混，你若是过于低调，那么一堆人就踩上来了。
很多人在工地上，想着怎么提高自己地位，怎么为自己获取利益，抬高自己首先就要贬低别人，这个贬低从方方面面，首先是称呼，比如就像人家章鱼哥，人家明明是水电工，是个X工，就有人一定要叫他小章鱼，久而久之都叫习惯了，身边的人有样学样，章鱼哥就成了小章鱼，成了一个学徒，碰到人力资源部人事来调研员工的能力以及与工作岗位的匹配度，章鱼哥就不知不觉成了个学徒，上了容易被优化的名单。
房修啊工人啊，自然也是适用底层江湖文化那一套，于是也被底层江湖文化那一套所羁绊，根本上讲逃不出文化属性的枷锁，章鱼哥作为一个万能工，在职场工作属性上，跟两个老师傅万能工是平等的，而且章鱼哥是作为水电稀缺人才被房修部门特招引进的，至于他怎么进来的，是关系户还是啥的，都不重要，只需要明确一点，就是他是万能工，而且是搞水电的，对于工作内容来讲，他只要把水电问题搞好就好了，别的关他屁事，你牛工作为房修主管，为什么不去学马斯克造火箭，还不是一空下来就在办公室下QQ四国军棋不是。
章鱼哥跟着林师傅和曹师傅学修烟道开始，林师傅和曹师傅就在心底里看不起他了，这是人性，更是一个工人不可逆转的劣根性，绝大多数的甚至是所有的人都不能例外，两个师傅本来是维修二人转，现在屁股后面跟着个学徒，给他们扛梯子拿桶，仿佛地位有所提高了，我曾亲眼看到过一幕，两个老师傅碰到我的时候，因为不太熟相互客气一下，我的感觉是这俩老师傅挺和善，可后来一旦章鱼哥出现，两个老师傅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某种意义上或许这就是人性吧，要是哪一天，我成了章鱼哥那样的工人，在工地上也少不了被这样那样对待，不用说当工人了，做房修还不是一个样。
章鱼哥大概跟着两个老师傅学了几个月修烟道，不知道是他不屑于去学，还是别的啥原因，后来两个老师傅甚至公开说，不愿意带着他去业主家维修，有两次甚至直接跟牛工提了，导火索据说是有一次林师傅和曹师傅在一个业主家修烟道，正好厨房顶上业主加装了一个啥电器之类的，导致烟道旁边位置很窄，操作起来很难搞，林师傅搞不了让人瘦手长的曹师傅上去，结果还是没搞好，然后两个师傅大热天站在梯子上大汗淋漓，章鱼哥现在旁边给他们拍手，一边拍手一边像啦啦队一样给他们俩加油，林师傅加油，曹师傅加油……
然后据说两个老师傅火了，把这个事告诉了牛工，说自己修烟道忙得累死，这个小章鱼不仅不好好学习，还在旁边拍手给自己捣蛋，牛工听了很生气，立马就教育了章鱼哥一番，章鱼哥自然不还嘴，于是乎不自觉就成了软柿子，为牛工扳倒章鱼哥事件的发生，埋下了伏笔。
人跟人的交往充满了试探，一旦一个人试探了另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是个软柿子的时候，人性的劣根性就会愈演愈烈，章鱼哥虽然长得很凶，却在牛工眼里是个软柿子，当然了牛工眼里的软柿子并不只有他，我也算一个。
牛工对章鱼哥不满，可能还有个因素，就是章鱼哥是个关系户，不过牛工倒并非出于一种牢骚和内心正义，毕竟牛工自己也各种塞人，比如某物业管家是他亲戚，他就塞进去了，甚至连她儿子也塞进了公司某次级边缘部门，至于房修，据别人说他曾经好几次带了他侄子来，想让他侄子成为一个房修工程师，可最后却被人事部门否决了，人事认为学历不达标。
牛工很生气，其实就是人力部门不给他面子，房修需要个毛学历啊，总不能都跟范凡去比，有几个211985名校毕业的，那马工不也是大专生，陆工不也是大专生，凭什么他侄子不行，为此我也上了牛工的厌恶名单，因为牛工觉得我原来不是这个行业的，也有点关系，觉得我不配干房修，不过我好歹是个本科学历，我一直躲着牛工，不能得罪牛工，牛工来找说教一下，我就是是是嗯嗯嗯对对对。
等牛工动手扳倒章鱼哥的那天，我已经在C项目工作了，C项目刚交付，工作量大，工作压力也大，很多空着的人都来C项目帮忙，章鱼哥因为没啥事，所以也来帮忙带修，但章鱼哥的带修实在是一言难尽，前面一章也说了就是不细心，按理说带修只需要带着工人去修就好了，你在旁边站着看着点，让工人做好成品保护，不要磕伤墙面还有地板和大理石，但章鱼哥一会抽烟，一会刷抖音，搞出了不少事情，比如工人换完玻璃，客厅大理石磕伤了，或者地板磕伤了，久而久之章鱼哥的口碑越来越差，很多人都开玩笑说，章鱼哥水电维修修不好，带修也带不好，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共识。
我在C项目交付后忙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人晒黑了一圈，接下来迎来了亚热带季风气候的雨季，前面说的A项目10幢102的漏水还没完全修好，反反复复已经几个月了，那天陆工跟牛工说，需要水电万能工去帮他接一根雨水管，牛工说好的，具体时间让陆工安排，陆工啥时候需要章鱼哥，章鱼哥听陆工的时间安排，然后某天中午章鱼哥就开着电瓶车带着工具包去了。
章鱼哥的接水管，其实就是把雨水管中间一节破洞的锯掉，然后接上新的PVC管子，交接的地方用胶水粘住再等凝固，这里有个条件，就是不能下雨，尤其不能下大雨，可现实比小说精彩多了，章鱼哥接雨水管一战成名。
亚热带季风气候加上来自太平洋的台风影响，天气变化莫测，动不动就下雷阵雨，章鱼哥独自一人来到业主家地下室天窗旁边的雨水管位置，然后动工把雨水管锯掉了，正准备接新管的时候，没想到突然就开始下大雨了，雨越下越大，根本止不住，楼顶平台海量的积水顺着雨水管流向10幢102的地下室，对此章鱼哥束手无策，然后事态的发展就不受章鱼哥控制了。
业主发现水越来越多了，然后联系了物业管家，物业管家联系了陆工，然后物业进行抢水作业，首先派保安们把防汛沙袋拿到楼顶堵住雨水管下水的洞，然后派保洁去业主家清理地下室的水，然后物业经理又给牛工打电话说这个事儿，总之一堆人忙了半天，终于在雨开始变小的时候，勉强控制了顶楼雨水走雨水管的下水量，业主家户内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业主家的突发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但房修内部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第二天中午，牛工急匆匆走进了C项目的办公室，他首先去马工地方聊天，聊着聊着就自然而然说到章鱼哥，他说章鱼哥在你们这表现如何，然后说了一堆章鱼哥雨天接雨水管，导致维修完成业主家损失加剧，说章鱼哥没脑子，下雨天接什么雨水管，还说了一堆两个万能工师傅修烟道然后章鱼哥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帮忙，在下面当啦啦队鼓掌，然后两个万能工师傅也很讨厌他。
从那一间出来后，牛工又来到我地方，说的内容还是一样的，总之又是复述了一遍，问我章鱼哥表现怎么样，问我对他怎么看，这可难倒我了，我一个小小房修，能怎么看，甚至不配发表看法，但牛工堂堂房修主管这样来问我，我一句话不说也不好，况且别人都表态了，很多都说章鱼哥工作水平不行，工作态度也不行，我只能捣浆糊，说了一些章鱼哥人不错，工作也不错，就是不够仔细，不够细心，所以有时候难免会有些小错误。
我自以为说的相对客观公正，也算委婉表达，但我当时却没想到，牛工是在做社调，用来扳倒章鱼哥，牛工跟上级领导汇报的时候，肯定会说不是他牛工看不惯章鱼哥，而是整个部门的人都看不惯他，比如那谁那谁，甚至连小谢，也觉得章鱼哥工作态度差，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如果一个人觉得他有问题，这可能里面有误会，但如果一群人觉得他有问题，那他肯定有问题。牛工说教水平提高，被他这么一讲，章鱼哥相当于被重大处分严重警告了一次。
回想起来，还好我捣浆糊，如果我说章鱼哥差，牛工会说我是最看不惯章鱼哥的人，把我推出去，那我就得罪了章鱼哥的舅舅，如果我说章鱼哥好，牛工估计就说我跟章鱼哥一样烂泥扶不上墙，工作态度消极，然后把关系户全部痛批一番，间接以标榜他是房修界的包青天。
另外牛工还顺便一石二鸟，在开会的时候顺便痛批陆工，首先10幢102，修了这么久没修好，其次明知道可能会下雨，为什么要让章鱼哥去接雨水管？第三，作为房修项目负责人，他陆工为啥自己不去业主家实时跟进？陆工被牛工说得哑口无言，紧接着牛工在会议上又说了一堆如何做房修，怎么做好房修，尽管耳朵都快生茧了，但还是听牛工一遍又一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