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伟大的缠绕世界之蛇
三月十一。
天色不过蒙蒙亮，初春的寒气从茫茫四野当中升起，使得牛岭村外的大湖湖面上，水雾片片如纱轻笼。
宁静无波、清澄透彻的湖面上，一叶扁舟，正缓缓漂行于碧荷红绫之间。
哗啦。
船桨击碎水面，将还未完全散去的月牙倒影，在波光中碎碎点点。
撑船的少女，伸手擦了擦白净额头上的细汗，接着有些费劲的，将昨晚放在湖里的渔网从水中捞起。
粗粝的麻绳，将那本该柔软白皙的手心上，又磨出些微黄的茧。
“呼，今天的鱼货不错，做成干鱼，爹爹又有下酒菜了。”少女将额前的一缕秀发捋向耳后，清亮似蕴星的眸子里，泛起些许喜意。
将渔网里的肥硕青鱼放进水桶，又蹲在船头，将家中的衣物用捣衣棍，捶打浣洗干净。
做完一切的少女，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肌肤上，这才提着水桶朝着家中走去。
残夜彻底褪去，初春的太阳随着炊烟，徐徐往上升起。
少女穿过田埂，走在青山翠岭的乡路上。
早霞似看出了少女的疲惫，温柔的披在了她的肩上。
“秀渝，起得真早！”
“秀渝，又帮你爹爹去收网哩？”
“我说老李头那老赌鬼真是烂人有好命，生了个这么能干的闺女！”
“谁说不是呢？这些年，亏得秀渝能干，不知道给那老赌鬼还了多少赌债。”
扛着锄头农作的村民们，朝少女打着招呼，又低下头小声嘀咕。
叫做李秀渝的少女，用力的朝他们挥着手，一一笑着回应。
她的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状，露出的一颗小虎牙，也是亮亮的。
这就是李秀渝的日子，十六年以来一直过的日子。
昨日的光景便是今日的光景，今日的光景，大抵便又是明日的光景。
再一闭眼一睁眼，或许就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虽然平凡，但她却感到满意。
直到她回到家。
一名双眼眼眶深陷，颧骨突出，头发稀疏，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子酒味的干瘦中年汉子，正蹲在屋头吧嗒着一根旱烟。
在中年汉子背后，则是放着两个竹筐。
竹筐上绑着红绳，里面是一扇猪膀，几尾鲤鱼。
竹筐前面，还贴着猩红刺眼的喜字。
哐当。
看着刺眼的喜字，李秀渝手中的水桶掉在地上，似明白了什么，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爹，你不是答应了我，不嫁的么.....”她张了张嘴，一句话还未说完。
外号老李头的中年汉子，已经摆摆手，笑容满面的站起道：“秀渝啊，陈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一些，性情古怪了一些，但人家不缺银两，不缺吃穿，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嫁过去也好，起码以后不用干农活了，日子也有了着落......”
“爹！他的年纪只是大了一些嘛？我都能叫他阿爷了！”
李秀渝有些愤怒的打断了老李头的话语，接着脸上多了几分不知是倔强还是乞求，“爹，我不嫁陈老爷！隔壁村的月儿姐，去年嫁给陈老爷后，没过年关就被他活生生打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瞎说！那都是村里头的谣言！”
老李头眉头微微一皱，接着笑容不改道：“秀渝啊，这世道别人会害你，我这个当爹爹的还会害你不成？
咱家的情况你都知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嫁过去，咱家日子可就好起来了。”
“我.....爹爹，我会努力做工挣钱的，我不嫁好不好.....”李秀玉低头紧咬着嘴唇，手心捏着衣角不断绞着圈。
“李秀渝！”
老李头重重一搁烟枪，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原本还假装在脸上的笑容散去，脸色沉下来道：“死丫头，好说歹说你听不进去是不是？老子告诉你，反正这门亲事我已经接下了，聘礼我也已经收了！这事由不得你！”
“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话音落下。
老李头一挥手。
一串平日里温和慈祥的叔叔伯伯们，便从屋中涌了出来，不顾她的呼喊，连拖带拽的将她丢进了柴房。
咔擦。
铜锁重重锁上。
“咳咳~~老李，咱们这么对孩子，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那陈老爷家里，可是不少人家的好姑娘失踪了.....”脸色苍白的李母从中堂走出，扶着门有些不忍道。
“什么残忍不残忍的？这丫头吃了咱这么多年的饭，白吃的不成？不去嫁人，难道烂在手里当一辈子赔钱货？”
老李头毫不在意的吧嗒吧嗒了几口烟枪，接着眼睛斜视，不屑道：
“你别在这里装好人，不把这丫头嫁了，哪里来的钱给你这病痨鬼看病？老子哪里来的钱还债？小龙哪里来的钱去束脩上学？”
“可.....”李母还欲再说，见到老李头一副极为不耐之色，只好把头低下，轻叹口气不再多说。
.....
一轮圆月低垂在群山之上。
深重的寒意，随着夜色共同升起。
李秀渝整个人蜷缩在柴房墙角，呆呆的抬着头，从房顶的片片漏瓦里，看向那轮皎洁的圆月。
屋外不断传来爹娘和弟弟的嬉笑声。
爹爹今日又喝的酩酊大醉，一边数着钱，一边兴奋的说着那赔钱货终于卖出去了，这次和陈老爷搭上了线，家里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
娘亲在给弟弟烙饼，千叮咛万嘱咐，得了姐姐的彩礼钱，明日去束脩读书，学习要认真。
弟弟则大声述说着自己的宏图大志，以后要报效爹娘。
一切都很温馨幸福，日子充满了盼头。
“可是爹娘啊，你们忘了吗......我也是你们的孩子啊.....”
湿寒的柴房里，泪眼模糊的李秀渝低下头，将脑袋深深枕在臂弯当中。
爹爹好赌又滥酒，这些年把家里的数倾良田，要么输了出去，要么就是换了酒喝。
娘亲一身的病，对待爹爹只会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从不敢高声语。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她从未抱怨过什么。
毕竟书里说过，老天爷会善待每一个善良努力的孩子，不是么？
“呐，真是失败透顶的人生啊......”李秀渝无声的笑了笑。
她回想自己的曾经，只觉似置身满是泥泞的黑暗当中，挣脱不了半分。
原来老天爷也会撒谎。
忽地。
“我的朋友，你要明白，善良和顺从是驱散不了黑暗的，得靠火。”
一道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猛然凭空响起。
“谁....谁在说话？！”
李秀渝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四周。
最后，她目光回缩，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正前方。
一只手指粗细，手臂长短，通体灰色的小蛇，正静默的注视着她。
不知为何，她在这条小蛇的墨绿色竖瞳里，竟无比荒诞的能感受到一丝人性化的嘲弄。
“是....是你在说话？”李秀渝惊疑不定。
灰蛇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刹那间，李秀渝心神猛然一紧。
“蛇....蛇妖？”李秀渝吞咽唾沫，想起村子里头的一些鬼怪志异，有些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蛇妖？有趣的说法，你可以这么理解。”
先前那道声音，再度在李秀渝脑海当中响起。
“在无数岁月以前，有人叫我痛苦古蛇，有人称我原始帝蛇，还有人唤我缠绕世界之蛇。”
“到了后来，神魔湮灭，仙佛归墟，我被他们供上神坛，成为世间唯一真神。”
“他们开始齐声颂我神名，巴祇大人。”
轰——！！！
刹那间！
李秀渝眼前的视野变了，那只灰蛇的墨绿色竖瞳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
她犹如坠落瞳孔的漩涡！
无数光怪陆离的宏伟史诗画面，如同一幅幅碎片剪影，从她眼中快速闪过。
最后。
一切画面溃散！
在李秀渝震撼失声的目光当中。
那道声音带上了几分圣洁和祥和，好似慈悲济世的圣佛，却更似传说中蛊惑人心，循循善诱的恶魔，微笑着缓缓开口：
“当然，那些都不重要。”
“现在的我，只是你付出些许微小代价，就能换取救赎的救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