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蜀翘楚绵竹
夜宿龙门山麓的绵竹市，满城酒香，像一座刚打开的酒窖。
不少外地人对绵竹的最初认知都来自一种知名度较高的白酒——剑南春，据称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如今则是四川白酒“五朵金花”之一。
好酒除了独到的技术之外，对水质也有较高的要求，更需要有利于微生物生长的特殊气候环境。这两个特性绵竹似乎与生俱来，所以一进入这个城市就会被浓烈的酒香包裹，穿城而过的小河在酒的催化下洋溢着几分诗意。想必当年那些沿着金牛道出入蜀地的文人墨客，都会在绵竹流连忘返、乐不思行吧。
除了上好的白酒之外，绵竹还有传承数百年的年画，其特色是木版刻印，手工彩绘，内容多以驱邪迎祥、民间传说为主。这种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在酒与画的相伴下自得其乐。
在蜀道难的时代，因为地处由中原经剑门关到成都的金牛道上，故绵竹素有“古蜀翘楚，益州重镇”之称。
清乾隆年间的绵竹县（来源：《清初四川通省山川形胜全图》[1]）
金牛古道又称石牛道，因秦王伐蜀，石牛粪金，五丁开道而得名。元朝以来又称蜀栈，由汉中西行过褒水，经勉县入山区至金堆铺交宁强界，经大安、烈金坝折南，过五丁关至宁强县城，再转西南，经牢固关、黄坝驿、七盘关入川界而达成都，全长约600公里。
古代四川北部有三条可以出入蜀的山路，即金牛道、阴平道和米仓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金牛道，也就是剑门蜀道。相传是由三国蜀汉丞相诸葛亮在大剑山（剑门山）依崖砌石为门，故名剑门关。
剑门关雄伟险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蜀道的咽喉。《三国演义》中不少脍炙人口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带。
剑门古蜀道一直延至民国，此道也称“秦蜀古道”“蜀道”或“剑门古蜀道”。因为这条古道对四川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故1935年四川修建的第一条出省公路——川陕公路，就是部分沿剑门古道开凿的。
绵竹虽不大，却因地处由剑门关到成都的古蜀道上而具有相当突出的地理优势。明朝末年西方传教士利类思进入四川，首到之地就是绵竹，这得力于绵竹籍内阁首辅刘宇亮的帮助，刘宇亮也是绵竹历代杰出人物中官位最显赫的人之一。
刘宇亮是明朝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家中广有田产，上有两个颇有出息的哥哥，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中国历史上不乏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在血汗中浸泡出的苦书生，可是刘宇亮显然与此不沾边，他更像一个“耍家”，考取进士对他来说似乎压力并不大。
刘宇亮科举入仕后在京城先后任翰林院编修、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右侍郎、礼部尚书等职。崇祯十一年（1638）六月成为首辅。
刘宇亮身材矮小精悍，善于击剑，任翰林时，常与家僮角逐为乐。史书上记载他“性不嗜书，馆中纂修、直讲、典试等事，皆不得与”。但刘宇亮性情直率，喜欢广交朋友，由此认识了来自意大利耶稣会的传教士利类思。他对这个外国人带来的新观念充满好奇与热情，经常请对方吃饭喝茶，盛情邀请利类思到他老家四川绵竹去走走——他觉得封闭的老家更应该了解外面的世界，感受一下西方文明的结晶。
利类思也被他描述的神奇蜀地吸引，于是涉水登山从京城来到四川绵竹。他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在刘家一住就是8个月，俨然刘氏家族成员。
这大约是第一个到绵竹的欧洲传教士。不久，利类思邀请了另一位在杭州的传教士安文思前来四川到成都发展。安文思是葡萄牙人，博学多才，还善于机械制造，是著名航海家、探险家麦哲伦的后裔。
可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4年后张献忠率领的队伍攻破成都，大开杀戒，末代蜀王朱至澍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与妃子等人一起自杀，拒不投降的四川巡抚、巡按御史等官员均被张献忠部下杀死，一时间成都腥风血雨。
已经躲到绵竹刘宇亮老家的利类思、安文思听闻从成都逃出来的安当讲述的惨状，面无人色。刘家人也是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们劝两位外国友人连夜出城，并用绳索和箩筐从城墙上把他们吊下去，以便第二天天不亮就乘船逃走。
哪知天亮时张献忠的队伍已经控制了城外的码头，于是两人只好转向龙门山的西南方向跑，最后跑到了几百公里外的天全州（今天芦山的大川镇）。
后来在原成都知县、后投降张献忠任大西政权礼部尚书的吴继善的劝说下，他们俩来到张献忠身边。
张献忠也多次冒出杀掉利类思和安文思的念头。两个传教士如坐针毡、心惊胆战地在张献忠的队伍里度过了两年，直到张献忠被清兵射杀，他们才作为俘虏被押往北京而结束了梦魇般的日子，后来他们受到康熙皇帝的优待，死后赐葬于北京。
他们两位将这一段奇特的经历记载在《张献忠记》一书中，但一直没有面世。200多年后，另一位法国传教士古洛东在上海意外发现了这份资料，整理之后又加入一些新内容，在重庆另外命名出版[2]，此时已是民国时期，如今已成为历史学家研究那一段历史的重要文献。
刘宇亮老家的宅院名叫“天宫府”，另外还建有“上帝宫”。天宫府门前的石牌坊、崇祯皇帝的赐书都与刘宇亮有关，可惜这些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在绵竹还有许多关于刘宇亮的民间传说，其中“走马岭练兵”就是一个。走马岭真有其地，位于清平乡，数百年后修筑的绵茂公路就从走马岭下通过。
民间还相传刘宇亮在彭州开采银矿，那条山谷取名银厂沟。银厂沟20世纪80年代被开发为旅游区，幽潭、栈道、瀑布、农家星罗棋布，可惜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被两座垮塌的大山填平，这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深受成都人喜爱的避暑胜地从此消失。
绵竹县原来属绵阳地区管辖，20世纪60年代绵阳成为国家三线建设的重要基地，先后部署了40多个重点项目，涉及电子、机械、装备制造等多个行业。绵竹县的汉旺镇、清平镇就分别有两家央企，即东方电气的东方汽轮机厂和中国化工集团的清平磷矿[3]，于是这两个农业小镇迅速云聚了大量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尤其是汉旺镇，成为人口数万的工业大镇。那些旱涝保收的产业工人，让周边靠天吃饭、没有固定收入的农人们羡慕不已。
绵茂公路踏勘
清平镇地处龙门山腹地，地广人稀，过去从清平到茂县要在山里走1～2天。据绵竹地方志记载，茂县和清平之间的交通是“攀萝附葛而行”。
1951年，当时的川西行署为了便于管理，将茂县清平镇划归绵竹县管辖，因为清平镇距离绵竹汉旺镇相对较近，但两地之间也只有羊肠小道和悬崖上的栈道通行。这个如同孤岛一般的冷清小镇是因为20世纪60年代初发现磷矿才一下子喧闹起来，鼎盛时期有大小16家磷矿企业，240多口井洞在开采。另外，清平镇还发现了煤矿，其中天池乡煤矿还自建了一条6公里左右的小火车用于运输。
1983年8月，绵竹、中江、德阳三县从绵阳地区划出，与成都市管辖的广汉、什邡县合并组建为德阳市。绵竹也由历史上的古蜀交通翘楚，转身成为三线建设翘楚。
[1]四川大学图书馆馆藏，2021年10月成都地图出版社出版。
[2]《圣教入川记》，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再版.
[3]已被四川路桥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