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虎男的小团体有十几人，以K中学的毕业生为主，大多都是16到18岁的少年。因为有的人干日结的临时工，所以未必每天都能聚齐所有人，当天有空的人互相联络后聚在一起。

曾和辽太打过交道的木村干夫（化名，案发当时17岁）这样说道：“每次聚集的成员并不固定。大家都通过LINE交流，一般是当天没什么事的人来参加。如果有人发消息问‘谁有空’，能参加的人就回‘我可以去’。

“要说聚在一起干什么的话，要么就在游戏厅玩，要么就去某个人的家里玩，要么就去小酒馆或公园喝酒。一起打游戏和聊动漫挺开心的。

“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卡米松他们那些初中生来参加酒会。他们应该是不喜欢喝酒。我们在游戏厅打完游戏之后，一有人提议‘去喝酒吧’，他们就说‘那我回去了’，就那样走了。”

要想在游戏厅打游戏，或者在小酒馆吃吃喝喝，需要一定的费用。他们从哪里弄到的钱呢？

资金来源之一就是偷香火钱，他们称之为“S”。小团体的成员半夜一起前往神奈川县内或东京都内的寺院或神社，从功德箱里偷走现金。

他们的手法极为简单。在一根细长的小棍尖端缠上透明胶带，从功德箱盖子上的缝隙间伸进去。如果箱底有硬币或纸币，就会粘在胶带上，能够拉上来。据说有时候胳膊细的少年也会把手伸进去直接拿。

他们五六个人一组，分望风的人和执行的人。执行的人偷钱的时候，望风的人站在神社入口处张望周围的情况，一旦有人影靠近，他们就用咳嗽提醒。运气好的时候，一次偷到的金额就能超过10万日元，这就成了供他们游玩的资金。

据说辽太也曾参与此事。估计最初是学长劝他干的吧。在小团体当中，原则上弄到手的钱要平分。然而，据说事实上并没有平等分配，有时候年龄最小的辽太只能拿到很少金额。

辽太并没有因此离开那些学长，而是像口头禅一样嘴上说着“学长！你怎么可以这样啊？”，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和他们黏在一起。

前文中提到的木村说道：“卡米松并不算是专门帮大家跑腿的人。但是，因为他年纪最小，大家自然而然地就使唤他。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很不乐意。

“虽然他有时候会觉得跟虎男打交道很麻烦，但是并没有离开那个小团体，一有人约他就会来。阿刚了解卡米松的这种性格，所以才在虎男面前护着他吧。”

后文中会讲到，辽太在家里和学校里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也许在他看来，和学长们在一起能让他感到放松舒适吧。

但是，1月16日至次日凌晨发生了一件事，导致辽太和虎男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那天晚上，虎男和六七名初高中生聚集在川崎站附近，其中也有阿刚和辽太。由于是周五晚上，大部分人第二天休息，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打算玩到半夜。

到了晚上9点多，辽太篮球部的学长中村说自己有事，必须去一趟住在日吉的祖母家里。据说那件事本身不需要很长时间。反正大家没事做，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那，我们也和中村一起去吧。”

从川崎站到日吉站需要换乘，大约要花二三十分钟时间。直线距离并不算远，骑自行车去花的时间也差不多。虎男和另外一个人骑自行车去，包括辽太在内的其他人坐电车，他们决定在日吉会合。

虎男他们骑自行车的人10点多准时到达了日吉。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辽太等坐电车的人过来。过了一个小时，晚上11点左右，他们终于现身了。

虎男抱怨道：“太晚了吧！你们干什么去了？”

其中一个人回答说：“我们坐错车了，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害别人等了一个小时，他们却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虎男对此心怀不满，却没有当场发作。

等着中村去祖母家办完事以后，虎男说了一句“去喝点儿吧？”，于是他们决定去喝酒。一伙人去便利店购买了罐装啤酒、兑了苏打水的烧酒和下酒的小吃，到附近竹林的暗处喝了起来。此时已经过了午夜零点。

过了不大一会儿，发生了暴力事件。后来在公审时，虎男说那天晚上只喝了两罐500毫升的啤酒，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当时正好在场的黑泽勇树（化名，案发当时20岁）这样说道：“那天晚上，虎男喝了个昏天暗地。我记得他说‘我有偷来的香火钱，我请你们！’，然后从便利店买来了一大堆酒。他一个人就喝了半瓶镜月(1)，后来喝了几罐啤酒和兑了苏打水的烧酒，然后又喝干了将近一瓶伏特加。

“那家伙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开始纠缠卡米松和中村。说什么‘你们也得喝’，然后把伏特加倒进酒瓶盖里，逼他们一口喝进去。感觉他有些心烦意乱。所以他开始说要教训一下卡米松和中村。”

在竹林中喝酒时，辽太和中村对学长们说话时没有使用敬语。过去一直都是这样，学长们似乎也不太在意。然而，虎男在喝酒的过程中，想起来自己在车站等了那么久，越想越生气，因此开始对两名初中生的措辞挑刺儿。

虎男说：“喂！卡米松，你怎么能对学长说话这么不礼貌？”

估计当时辽太心里在想，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说这种话？

虎男也没饶过中村，他说：“还有你，中村！”

两人有些不知所措。

虎男又说：“你们俩明明才是初中生，就这么没大没小。得意忘形了是吧？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跟我来！”

辽太和中村被虎男带到了停车场的暗处。事发突然，在场的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大家都不想被卷进去，于是选择了沉默。

虎男先是对中村动了手，然后又殴打了辽太。公审时虎男说他“用普通的力量打了四五拳”，然而目击现场的成员的证词却大不相同。据说他先是用拳头打，然后又使劲用脚踹对方的面部，有人上前制止，他却一把甩开，继续施暴。

私刑终于结束了，当看到辽太的脸时，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的脸肿得很厉害，嘴里还在流血。谁都看得出来，虎男的暴力行为已经脱轨失控了。辽太用手捂着脸，默默忍着疼痛。

有一个人说：“这有点不妙吧。还会更肿的。”

“可是，医院啥的都关门了吧。”

“但是，不处理一下的话会出大事的。”

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到深夜营业的店里买点医疗用品，自己治疗。他们买了一些创可贴和口罩之类的东西，简单处理了一下。但是，这不算是治疗，只是遮掩了一下创伤。据说用来缓解疼痛的膏药还是辽太自己掏钱买的。

虎男也许是醒酒以后回过神来了，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卡米松，我出手太重了，对不起啊。”

可能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还处于被保护观察的状态，所以想通过道歉蒙混过去吧。

辽太强作笑颜回答道：“是我不好。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我们继续好好相处吧！”

“好的。”

小团体的成员们决定去位于日吉的一家中餐连锁店吃夜宵。辽太也没回家，跟着去了。店内灯火通明，创伤的严重程度更加清晰可见了。

他们决定待到餐厅打烊再回川崎。此时辽太的两颊和一只眼睛比刚才肿得更厉害了，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伤势引发了严重的内出血，后来用了两周才痊愈。

那些成员觉得实在是不能放任不管，于是提出再治疗一次，又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换了新的膏药。

那天晚上，直到黎明时分，所有人才全部散去。

深夜在日吉发生的这起暴行后来被检方提起诉讼，被称为“日吉事件”。

很明显，日吉事件是一次极为蛮横无理的行为。不过，在夜晚的街头，一群失足少年聚在一起虚张声势的话，发生这种暴力事件并不稀奇。

那些成员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虽然觉得虎男的行为“有些过火”，却又认为这事不至于闹得太大。在辽太看来，即使脱离了虎男的小团体，结果只会变得和其他学长也不好相处。

大家都怀着这样的心思，不愿提及在日吉发生的事，像往常一样保持联系，继续一起玩。表面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日吉事件之后过了大约一周，一天晚上，辽太和虎男约好了在附近的便利店碰头一起玩。时间是晚上10点半左右。也许是觉得离约定时间还早，辽太先去了大师公园。

这是一个面积广阔的公园，有两个棒球场，还有游泳池、网球场等设施。白天有很多人全家一起来玩，热闹非凡。春天是个赏樱花的知名景点，到了晚上，那些游客散去后，这里又成了流浪汉和小流氓的聚集地。这里发生的事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他正在公园附近东游西逛，碰巧遇到了一群D中学的学长。其中有一个人叫吉冈浩二（化名）。

浩二发现了辽太脸上的淤青，于是把他叫住了。

“喂！卡米松，你的伤是怎么搞的？”

“啊？”

“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啊？”

浩二是一个恶名昭彰的小流氓，一生气就会动粗。显而易见，此时一旦说错了话，事情就会闹大。

辽太决定搪塞过去。

“发生了很多事……”

“你把话说清楚！是被人打的吧？”

“……”

“谁干的？是谁打的你？！”

很明显是暴力行为造成的创伤，辽太没办法继续撒谎，就说出了真相。

“前一阵被虎男君打的。”

“虎男就是那个K中学毕业的家伙吗？”

“对，就是他。”

浩二一听到虎男的名字，顿时变得怒不可遏。他与虎男结怨已久。

两人的关系可以追溯到浩二的哥哥雄一（化名）那里。雄一是个小流氓，据说以前是这一带人们闻之色变的飞车族。他和虎男年级相同，但是读的不是同一所初中，他曾多次把虎男打得站不起来。

在浩二眼里，虎男只不过是被哥哥欺负过的胆小鬼。这样的家伙居然将自己的学弟打得脸上出现淤青，简直不可饶恕。

浩二问辽太：“虎男现在人在哪里？”

“在便利店。”

“他在干啥？”

“我们约好了过会儿一起玩。”

“那你带我过去。”

辽太心想糟了。可是，学长要替自己出头，怎么能开口阻止他呢？

辽太带着浩二等人去了便利店，虎男毫不知情，正在店门口等着他。浩二仗着哥哥的威势，逼问比自己年长的虎男：“喂！虎男，听说你把卡米松痛扁了一顿？”

虎男一看到浩二，就想起了他哥哥雄一，不由得有些畏缩。

那是虎男读初二时发生的事。他正在游戏厅玩，结果被一个同年级学生找茬儿纠缠，双方发生了纠纷，他就把对方打了一顿。后来，雄一偶然听说此事，便借机寻衅报复，嘴里喊着“你竟敢对我的伙伴动手”，对虎男拳脚相加。

虎男用辩解的口吻说：“那是因为卡米松得意忘形，对我们出言不逊……”

“就因为这个打他吗？”

“嗯？”

“就因为这点事儿把他打得面目全非？！”

如果顶嘴的话，说不定雄一也会出面。虎男选择了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为了给浩二面子，他又说：“为表歉意，我请大家吃饭，毕竟是我做错了。”

他请在场的所有人吃了一顿简便的快餐。浩二暂时饶过了他，临走时说：“喂！卡米松，你知道虎男的LINE账号吗？”

“呃，知道。”

“告诉我一下。”

他当着虎男的面故意向辽太索要LINE账号，虎男内心虽然觉得“真麻烦”，却只能默认。

当天晚上浩二等人逼虎男说了道歉的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便利店。而辽太也许是害怕虎男生气，主动低头道歉说：“刚才的事对不起。”

如果是在往日，虎男一定会激动地问“为什么要打小报告”，也许还会动手吧。然而，他压住了情绪，说道：“算了吧。”

他并不是真的原谅了辽太，而是害怕其背后的吉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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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韩国的烧酒品牌，一瓶700毫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