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言

2016年，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英国全民公投决定脱欧。这两起事件给经济和政治体系带来了冲击，且清楚地表明，西方正在发生一些新的、重要的、看似史无前例的事情。

《民众的愤怒》试图理解这些发展。理解它们的一种方法是了解民粹主义的历史。就目前而言，我将民粹主义定义为具有反精英、独裁和本土主义倾向的政治运动。不同的民粹主义领导者和不同的追随者，以不同的方式将这些倾向结合起来。例如，左翼民粹主义者通常表现出反精英的倾向，右翼民粹主义者则表现出排外的偏见。

2016年，震撼西方世界的政治地震至少在某种程度上符合这一框架。例如，特朗普受欢迎的核心原因是他发表了具有煽动性的反移民言论。此外，特朗普对民主政治规范表现出反常的漠视，这也是民粹主义政客的另一个典型特征。甚至在2021年1月6日（美国国会山骚乱）事件和他指控反对党（民主党）窃取了2020年总统选举结果之前，他就已经这样做了。但与此同时，特朗普还试图将自己定位为对所谓由美国政治和知识精英组成的“深层政府”的批评者。

那么，特朗普究竟是左翼民粹主义者还是右翼民粹主义者？鉴于他毕业于常春藤联盟大学，是一位商业巨头，也是收入和财富排名前1%的人，将他描述为右翼民粹主义者更合适。

英国脱欧更为复杂。在脱欧运动中，右翼民粹主义分子大肆宣扬英国正在被移民大军“入侵”。但与此同时，从布鲁塞尔（欧盟）的精英技术官僚手中“夺回”国家经济政策和政治命运控制权的愿望，也是脱欧派的一个重要论点。因此，这一案例并不完全符合左翼与右翼民粹主义的范畴，脱欧运动的领军人物奈杰尔·法拉奇也没有展现出典型民粹主义领袖所特有的个人魅力。不过，鉴于英国脱欧运动以本土主义和反精英为重点，它仍然符合民粹主义的标准。

正如我在《民众的愤怒》一书中所指出的，这类反体制、非主流运动由来已久，从19世纪早期英国的卢德派（他们反对工业化，甚至有时采取暴力行径），到19世纪晚期美国的人民党（他们批评商业化、金融化和大企业，并广泛批评移民，尤其是中国移民）。换句话说，特朗普和英国脱欧的支持者并不像时有所闻的那样前所未有。事实上，只有在这一历史背景下才能了解他们和他们所支持的观点。民粹主义运动在欧洲和拉丁美洲其他国家扎根的情况也是如此。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了解在美国、英国和西方其他国家获得支持的民粹主义运动和政治家，是否主要针对移民，或者他们是否更普遍地排外，从而使他们不仅敌视中国人，也敌视中国的投资和中国的出口；了解他们是普遍敌视全球化（因为全球一体化是一个精英项目），还是只批评全球化的某些方面，如炒作所谓的“中国冲击论”（21世纪初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西方国家从中国进口的商品激增），这对在发展中走向世界的中国，皆是非常重要的。

中国仍然致力于全球化，而这些答案对全球化的未来有重要影响。此外，它们还对中国与西方之间的经济和政治关系，以及这些关系今后将如何发展产生重要影响。

巴里·埃森格林
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202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