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名府
大宋景德元年十一月十日,风雪愈大,天色愈晚。
大名府城墙上视野开阔,但无尽的远方全被黑暗吞噬,不漏一丝光亮,与城墙上的灯火通明形成了鲜明对比。
出判大名府的前参知政事王钦若正在城墙上巡视诸军、整备军事。
依墙远眺,极尽目力,所见一片漆黑,城墙上极静,静得只有风雪的“呼呼”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寇准该死啊...”想到那个用“大义”的名号把自己“逼”到大名府来的男人,王钦若心中就止不住的怨恨。
怨恨寇准的跋扈,怨恨自己的无能。
如果自己也是宰相,他寇准安敢如此对我?
恨意正浓,手指捏住墙头捏得发白,再冰冷的寒风吹到身上也不觉寒冷。
“老夫听闻李大帅在城外挖战壕、置鹿角、大车以阻辽军,你以为如何?”王钦若问道。
李继隆率军到澶州之后,参考人生过往的经验,紧锣密鼓地修建防御工事,依据澶州城三面环河的特点,在城北挖了一条长约二十余里的战壕,战壕内复埋鹿角作为防御工事,随后将大车数千乘卸去轮轴,连接环绕战壕形成重垒。
麾下步骑再以此为掩体列阵其中。
王钦若不懂军事,但他懂李继隆!
像他这样的沙场老将,所做安排必然有用,若是能在大名府复刻,然后狠狠地打他一场胜仗,打得辽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自己脸上有光,还顺带能抽寇准那老匹夫一巴掌,岂不美哉?
想法美好,现实很残酷。
马步军钤辖兼天雄军驻泊、老将孙全照建言道:“李大帅对辽人秉性最是熟悉,他的方法自是极好,但是...”
“但是什么?”王钦若和颜悦色地问道。
不同于寇准的咄咄逼人,自从来了天雄军以后,无论是对老将孙全照还有他的下属,还是普通的将士,王钦若都能以礼待之,态度好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辽军的最终目的不是天雄军,投入此地的兵力不会很多,但同时意味着...澶州方面不会派人来支援他了。
换言之,他王钦若的依仗只有天雄军内的数千禁军!
这不得把关系搞好,他还得留着命去把寇准斗下台呢。
“但是辽人要来了,我们城中的士卒又太少。”孙全照也学着王钦若看向远方。
不同于这个文弱书生,老将孙全照看得更远,看得到远方的点点火光,那是正向他们疾驰而来的辽军悍骑。
“原来如此...”王钦若很是失望,但脸上隐藏得很好,没让孙全照看出来。
“区区辽军又何妨?王知府勤于军事,待辽军到了大名府,定叫他们有来无回!”有军官拍着王钦若的马屁。
抛开文武属性不谈,老王同志可是参知政事,“宰执群体”的一员。
像这种高官,都是待在开封城里挥斥方遒的,他们这“边陲小地”平常根本看不到!
嗯...其实见到的机会也挺多的。(大宋党争成风,又不轻取人命,失败者常常外放为官)
总之,这次若能讨得王知府的欢心,再取一份守城功业,日后进入殿前司安享富贵,岂不是轻而易举?
有着这种想法的人很多,顷刻之间,城墙上满是:“王知府文武双全”、“王知府来了,大名府的太平就有了”、“区区辽贼,安敢在王知府面前犬吠”的恭维声。
再让他们继续吹下去,待会就要变成王钦若单人一剑开天门,方圆十里辽军死绝的玄幻故事了。
“好了,好了,若想守好大名府,少不了诸位鼎力相助,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探符(抽签),选人镇守城门如何?”王钦若问道。
太平之时,听点恭维不要紧,但现在辽人都快打到他脸上来了,王钦若只想知道解决办法!
若有人能帮他守下大名府,那他这个前参知政事也不吝啬赠人一场富贵。
朝中为官,就是要广结朋党...不对,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原本有说有笑的诸将顿时安静下来,就像见了鬼一般,面面相觑,双眉毛紧锁,皱成了一个“川”字。
咱们好心好意地夸你两句,你却想叫咱们去死?
充分发挥了“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五代遗风。
王钦若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气死在当场!
“不可!”老,有些时候并不意味着腐朽,它有可能是一种美好品质的坚守。
老将孙全照再一次站出来,向王钦若躬身行礼说道:“全照,将家子,请不探符!”
“大家自选便利安全的地方镇守,剩下的,全照请当之!”
瞧瞧!
要不说人家能做到天雄军驻泊,这担当、这魄力!
那老夫...也不能被比下去。
王钦若自然而然地挤出两滴眼泪,两步上前,扶起孙全照:“继明(字)吾兄,羞煞我也,快起快起!”
“老夫不懂军事,大名府可无王钦若,但不可一日无孙继明!”
“既然无人愿探符,那就自己选,老夫去守北门!”
辽人从北来,虽然不会只攻北门,但北门肯定是首当其冲的。
王钦若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人,只怕见了血就两股战战,哪能有什么作用?
而且王钦若要是战死在了北门...倒是成全了他的好名声,但其他大名府的守将...不说给王钦若陪葬,去岭南吃荔枝是肯定的。
不好,我的前途!
孙全照大喊:“北门凶险,王知府岂能处于危局之下?还是让末将去吧。”
“继明兄这是何意?难道是以为我王钦若是贪生怕死之徒吗?”王钦若喊道,并四处张望,看向城墙外那漆黑如墨的“深渊”。
双手松开孙全照,大声提醒诸将:“辽军南下,国家危难之时,非臣子辞难之日!”
“老夫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说完,就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这可把孙全照等人吓得不轻,辽人还没来,王知府就自杀死了...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再说,城墙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传到官家耳朵里的只能是天雄军守将桀骜不驯,逼死了大名府知府兼都部署王钦若!
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而且现在黄河都结冰了,还没得跳!
诸将一拥而上,如八爪鱼般将“发疯”的王知府紧紧缠绕,生怕他再有什么过激的动作。
“松开,快松开老夫...”王知府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受不了这么多的“男上加男”。
“不行,为王知府您的安危(我的前途)着想,咱们不能松开!”一守将答道。
“老夫要喘不过气了...”
......
王钦若的巡视之路就这么被打断了。
诸将将他“绑”回了大名府知府府上。
“既然不让老夫守北门,那北门谁去守?”王钦若整了整被压皱的衣襟,“无奈妥协”问道。
被王钦若一吓,诸将再不敢推辞。
“北门我去。”孙全照说道。
“东门?”
“我去!”另一守将说道。
“西门?”
“我去!”
“怎么把南门留给了我?”王钦若“不满”地说道。
“王参政,南门我去守!”又一个守将说道。
王钦若老老实实在城里当个吉祥物就行了,守什么门!
“那老夫干什么?”王钦若“勃然大怒”。
但怕他再作妖,孙全照无奈劝道:
“知府是主帅,谋划决断都要听从您的判断,大名府南北两门相距二十里,若传递战报,必失战机。”
“王知府不如坐镇中央,处理四方来信,这才是主帅该做的事。”
王钦若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