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当从西北来
东方朔们没有料到,汉武帝是以这样不可理喻的方式,确定了昆仑山的存在和位置。
传说中的昆仑在现实的地理版图上横空出世,但从“海内十洲”的格局来看,它基本上还是分享了“仙都宅于海岛”的大致特征。因此,昆仑的形态和方壶、瀛洲、蓬莱等东方“博山”系神山并没有本质差异,甚至可以作为诸多神山的泛称(2),同样可以以“博山炉”的形式流传于世。
现在,来到我们最初关注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上,炉体上端被银色祥云层层环绕的金色山峦已经有了大致出处,那么炉体下部还有在鎏银海水中翻滚舞动的四条鎏金游龙,也就不是简单的“海中神山龟鱼之属”了。在之后的两千多年中,这些海中的游龙形象都一直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重要元素,展现了极为旺盛的生命力。而这些海中游龙的出现,可能也与汉武帝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图1.4 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出土的麟趾马蹄金。现藏南昌汉代海昏侯国遗址博物馆。
公元前114年,发生了两件与西域有关的事情。先是为汉朝开拓西域立下汗马功劳的博望侯张骞去世;接着,敦煌屯田据点禀报,当地的天然湖泊渥洼水中出现了一匹天马。汉武帝得讯后,异常欣喜,做麟趾马蹄金以示庆贺(图1.4),还写了一首《太一天马歌》:“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不知汉武帝是否真的见到了这匹“异马”,但此事至少让他相信了两点。第一,具有“避水”能力的天马,将是他登上“海中神山”的关键。第二,天马在启动登山程序后,将会化身为“龙”。
图1.5 西汉鎏金铜马,陕西兴平豆马村出土。现藏茂陵博物馆。以大宛汗血马为原型而铸,又曰“天马”。
在天马的消息自敦煌传来后,深谙武帝心思的卜者迅速为他呈上“神马当从西北来”的占语(图1.5)。昆仑在西海,天马也来自西北,这种巧合为汉武帝的神山梦想注入了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原本随着匈奴北迁,才过了五年太平日子的汉军再度征伐,向着西域不断前进。
图1.6 西汉玉仙人奔马,陕西咸阳汉元帝渭陵礼制建筑遗址出土。现藏咸阳博物院。为汉代史籍中“天马”形象。
先是亲汉的乌孙国很快送来本国特产乌孙马,接着汉武帝又听信西域的献言,“(大宛)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四年内发动两次针对大宛的战争。在耗费近十万兵卒和国家多年储备的“太仓之粟”后,远征军终于带回了几十匹大宛特产的“汗血宝马”。乌孙马和大宛马都曾获得过“天马”的称号(图1.6),武帝还专门为后者作了《西极天马歌》:“……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后世的《汉书》注释者揭开了“渥洼水出天马”的秘密,原来渥洼池附近本来就生活着许多野马。当时有个被发配到敦煌屯田的罪人常用土堆塑假人,等野马习惯之后,他就扮作假人用套索套住一匹。报给朝廷时,故意投上所好,说是从水中腾空而出的异马。(3)文献没有记载,这位屯田的戴罪人是否因发现天马而得到赦免或嘉奖,不过这条捷径显然启发了西域汉使、汉武帝和长安工匠们的想象力。
虽然远道而来的大宛汗血宝马最终也没能载着汉武帝登上神山昆仑,但它们至少在未央宫里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上留下了自己的形象。那一刻,西来的天马化身为龙,在海涛汹涌中腾浪行空,将每一个寻找不死灵药的求仙者送往那难以登临的海中神山,不管是东海还是西海,也不论是蓬莱还是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