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上一场的人物,德雅金和客人们。
日尔屠欣 大家吃吧,请用。(站在摆小吃的桌子旁)谢列勃里雅科夫一家没有来,费德尔·伊凡内奇没有到,林妖也没有来……他们把我们忘了。
尤丽娅 教父,您要酒吗?
奥尔洛夫斯基 少来点,这就够了。
德雅金 (把餐巾缠在颈部)尤丽娅·斯捷潘诺夫娜,你们家的产业搞得真不错!不管是走在你们的田野里,还是在你们花园的树荫下散步,还是看着这张餐桌,我到处能见到您那双神奇的手的力量。为您的健康干杯!
尤丽娅 烦心事太多,伊里亚·伊里依奇!比如,昨天纳扎尔没有把火鸡赶进鸡棚里去,火鸡在花园的露水里过了夜,结果今天有五只火鸡死了。
德雅金 这可不行。火鸡很娇气。
沃依尼茨基 (向德雅金)麻糕,给我切点火腿肉!
德雅金 甘愿效劳,很好的火腿,这是《一千零一夜》里的一绝。(切火腿)我给你严格按照艺术的法则来切。贝多芬和莎士比亚不会这么切。不过是刀有点钝。(磨刀)
日尔屠欣 (跳起)唔!……别这样,麻糕!我受不了这个!
奥尔洛夫斯基 叶戈尔·彼特洛维奇,您看看你们家出什么事了?
沃依尼茨基 没有出什么事呀。
奥尔洛夫斯基 有什么新情况?
沃依尼茨基 没有新情况,一切照旧。去年怎么样,今年还是怎么样。我的老妈妈,还一个劲儿地谈论妇女解放。她一只眼睛瞅着坟墓,另一只眼睛在聪明人写的书本里寻觅新生活的曙光。
奥尔洛夫斯基 那沙萨呢?
沃依尼茨基 很遗憾!蛾子还没有把教授吞吃掉,他还是从早到晚坐在书房里写作,“开动脑筋,皱起眉头,我们写诗,我们写诗,我们去任何地方也听不到喝彩,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诗。”可怜的纸张!索尼娅还是在读那些聪明的书,写那些聪明的日记。
奥尔洛夫斯基 你是我亲爱的,我的灵魂……
沃依尼茨基 照我的观察能力,我能写小说。想到个情节马上就写到纸上。这位退休的教授,名不符实的老家伙,老面包干……痛风、关节炎、偏头痛、肝病,等等……像奥赛罗一样的嫉妒,他不得不住在前妻的庄园里,因为城里他住不起,他永远埋怨自己的不幸,其实他够幸福的了。
奥尔洛夫斯基 是这样!
沃依尼茨基 当然啰!倒是想想他有多走运!我们先不说他是一个在教堂里朗读《圣经》的教士的儿子,后来是一所宗教学校的学生,获得了学位和教席,成了教授大人,当了乘龙快婿,还有其他,等等。这还并不重要,但你想想这样一个情况,一个整整二十五年一直做艺术讲座、写艺术论文的人,对艺术一无所知。整整二十五年,他学着别人的腔调,大谈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其他无用的学问,二十五年讲一些、写一些聪明人早已知道而蠢人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这就是说,他整整讲了二十五年的无聊的废话,然而他又取得了那么大的成功!获得了那么高的知名度!这是凭什么,为什么?根据什么法律?
奥尔洛夫斯基 (笑)嫉妒,嫉妒!
沃依尼茨基 是的,我是在嫉妒!他多能讨女人的欢心!没有一个唐璜比他更能诱惑女人!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我的姐姐,温柔可爱、纯洁得像这片蓝天,高尚而富有同情心,她的追求者比他的学生人数还多。可是她却爱上了他,就像纯洁的天使爱着和自己同样纯洁的天使一样。我的母亲,他的岳母,直到现在还崇拜着他,他直到现在还让她感到敬畏。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个聪明的美人——你已经见过她,嫁给了他这么个老头,将自己的青春、美貌、自由和体面全都奉献给了他……这是凭什么,为什么?要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演员!她钢琴演奏得多奇妙!
奥尔洛夫斯基 总的来说,是个有才华的家庭,难得的家庭。
日尔屠欣 是的,以前,索菲娅·亚历山德洛夫娜有非常好的嗓子。很出色的女高音。这样的女高音就是在彼得堡也听不到,但是,你们知道吗,她唱高音的时候有点发紧,太遗憾了!给我高音!给我高音!啊嘿,要是这些高音拿得下,我用脑袋担保,她会前途无量,你们明白吗……对不起,先生们,我要和尤丽娅说两句话。(把尤丽娅拉到一边)骑马去找他们。写清楚,如果他们不能马上来,那么来吃午饭也好。(轻声)不要丢我的脸,信写得要有点文采……“来”这个字用旧体字书写……(大声地、亲热地)我的朋友,劳驾了。
尤丽娅 好的。(下)
德雅金 教授夫人我无缘一睹风采,但我听说她不仅有内在的美,而且还有外在的美。
奥尔洛夫斯基 是的,她是个奇妙的夫人。
日尔屠欣 她忠于自己的教授吗?
沃依尼茨基 可惜,忠实于他。
日尔屠欣 为什么可惜?
沃依尼茨基 因为这种忠实是彻头彻尾的虚假。在这种忠实里,有很多的矫情,却没有半点逻辑。背叛令你厌恶的丈夫老头——这是不道德的;竭力扼杀自己的青春和天然的情感——反倒不是不道德的。见鬼了,这里的逻辑何在?
德雅金 (哭腔)舒尔仁卡,我不赞成你刚才说的话。事情明摆着的……我甚至在浑身发抖……先生们,我没有口才,说不出漂亮的话来,但请允许我用平白的语言说几句心里话……先生,一个背叛自己的妻子或丈夫的人,是一个不忠诚的人,他也可能背叛自己的祖国!
沃依尼茨基 住嘴!
德雅金 舒尔仁卡……伊凡·伊凡内奇,列涅契卡,我亲爱的朋友们,请你们关注一下我的多变的命运。这不是秘密,谁都知道,因为我其貌不扬,我的妻子在与我结婚的第二天就与自己的相好私奔了。
沃依尼茨基 她做得好。
德雅金 先生们,听我说!在这个变故之后,我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职责。我到今天还爱她,还忠实于她,而且尽我所能地接济她。我立下遗嘱把自己的财产归她与情夫所生的孩子。我没有违背职责,我感到骄傲。我自豪!我没有得到幸福,但我却有了自豪。而她呢?在自然法则的影响下,她的青春已经过去,她的美貌已经消失,她的情人也已经死去。她如今还有什么呢?(坐下)我严肃地跟你们说,而你们却笑。
奥尔洛夫斯基 你是个善良的人,你的心肠好,但你说得太多了,还挥动胳膊……
[从屋子里走出费德尔·伊凡诺维奇,他身穿一件腰间打褶的细呢上衣,脚蹬一双高筒皮靴,胸间挂有勋章和一根粗重的带表坠的金链子,手指上戴着贵重的宝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