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家都一样,俱是无情人!
出了临江楼,李道成来到金陵城中,四下随意走动着。
观察一下洪武年间的帝都气象。
此时明朝已开国三十余年,这个时间段,虽不如后世永宣之治,但民生经三十余年修养,也得到一定发展和恢复。
是以入目所见,也还算繁荣。
河中画舫穿流如梭。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头巷尾,还不时可见穿着开裆裤的童子,在夕阳下嬉戏打闹。
李道成欣赏这一幕幕宁静平和,却又充满着生机的人间烟火图,心里也变得平和起来。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一处河边。
恰有七八个妙龄少女,正排坐在不远处垂杨柳下,就着清澈的河水,捶打着衣服。随着手中捶衣棒上下挥动,不时显露出白藕似的粉臂和充满着青春活力的腰臀曲线。
几个儒衫纶巾的士子,站在不远处,嘴里之乎者也的大声探讨着,一副专心向学的样子。但眼神却游离不定,时不时的偷瞄向几个洗衣少女。
李道成徐步走来。
他风资出尘,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引人注目。
一个少女抬头擦汗间,无意发现了李道成,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捅了捅身边同伴,姐姐,快看,那个道士长得好俊啊。
这少女虽只是小声提醒,但李道成五感何等惊人,自然听得分明。
几个少女放下手中活计,一起看了过来,俱是眼前一亮。
有胆大的,就伸手撩了撩秀发,整理了一下仪容。冲着李道成喊了起来:这位道士小哥,在哪儿潜修啊,姐妹们到你观里来上上香。
理学复兴,要等到朱老四上位,将朱熹四书集注定为科举参考书之后。到明中期,才发展到顶峰,讲究男女大防,将女性束缚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朱元璋时代,风气还是蛮开放的。没有后世那么多破规矩。
那几个士子心中嫉妒,纷纷侧目看来,看他作何反应。若是这小牛鼻子不守清规,定要义正言辞的呵斥其一番。
李道成却是有些哭笑不得。
适才在临江楼,就连朱元璋、虚若无,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没想到一下楼,就被几个丫头片子给调戏了。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宗师,只有放在识货的人那里才值钱。
这些丫头片子却管不了这么多,管你棕丝不粽丝,照样调戏不误。
所以李道成还能怎么办?
想想西门吹雪、叶孤城这两大绝世剑客,被零零发搅了决斗。陆小凤更是被他老家伙长老家伙短的指着鼻子骂……四大高手也没和他计较。而是一走了之。
所以李道成自然不会与她们计较,装若未闻,快步走了过去。背后还听到几个少女的娇笑声,这个道士还害羞呢。
李道成摇摇头,同时心生感慨。
也只有太平之世,才能遇着此景。元末之世,百姓尽皆挣扎求存,只是活着,便拼尽全力了,又哪有这底气心情?
罢了,为了这般太平之景,让朱元璋三分又何妨?
再说朱元璋也是被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巧妙引导,才和自己杠上。
自己临走前也还上了一手,捅破净念禅院有座铜殿的隐秘,以朱元璋的性子,定然已经惦记上了。净念禅院得大出血一回才行。
别看这些秃驴嘴上念着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什么的,实际上最是贪财不过了。
让他们破财,简直比心头剜肉还难受。
想到净念禅院那帮秃驴肉疼不已,恨自己入骨,却偏偏又奈何不了自己的样子。
李道成就觉解气无比。
一时间,不由心情大好,哼起了歌谣……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笑看红尘人不老。
因被洗衣少女调戏,让李道成没了闲逛的心思,转而向钟山行去,他脚步轻快,不多时,便回到了道观。
小半道人和田桐打发走守观弟子,亲自在门外候着,等待着小师叔此次会见朱元璋的结果,见他回来,连忙就迎了上来。
田桐性子比小半道人急些,问道:“师叔,结果怎么样?”
李道成才阴了净念禅院一手,让这帮秃驴狠狠的出了一个回血。心情大好,现在看田桐,也比往常顺眼了几分。
回道:“师叔我今天就教给你一个道理。”
“当别认为你可以比肩庞斑时候,你最好真的能比肩庞斑。”
两人都是机敏过人之辈,顿知小师叔已经完美解决掉了麻烦,放下心来。
见小师叔心情不错的样子,田桐就噗通一声跪在地,叩首道:“弟子之前浅薄无知,不知师叔神威,怠慢了师叔。师叔大人有大量,原谅弟子则个。”
李道成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颇有些意外,这个田桐倒也还算机灵,时机挑得不错。
性子也还算凑合,有点小俞莲舟的意思,倒也还算可堪造就。
不过,自己已经指点小半突破宗师境了。
宗师,非同小可。八派联盟成立之时,少林和长白两派,一家也才一个宗师,便占据了联盟前两席,直至如今。
所以自己给武当培养出了一个宗师,足以撑起武当五十年门楣,也算是对得起师尊张三丰,对得起武当派了。
再说了,人性不患寡,患不均。得有比较才行。
小半道人和杨威,初见自己之时,呐头就拜。田桐却只是躬身,自己若是轻易就原谅了他,不就显得小半和杨威那个两个头,白磕了么。
“起来吧。”,李道成心中转念,丝毫不耽误手上,大袖一拂,发出一股柔和的气劲,将田桐托起。
“先天突破宗师,就两条路,师叔我也没啥好办法。”
“一是厚积薄发,多年思考积累,一朝顿悟。一是通过生死间磨砺,激发身心潜力,冲破关卡。”
“如今江湖乱局将起,没那么多时间让你参悟。我也要琢磨阳神之道,提升境界,以应未来时局,也没有什么空闲时间来指点你。”
田桐有些失望,继而释然。自己错过机缘,怪不得人,只能怪自己当初有眼无珠。
李道成感知何等敏锐,确定田桐没起怨愤之心,方才看向小半道人:“师叔我没空,你看着提点他一下吧。能不能破关,就看他的造化了。”
“弟子遵命!”,小半道人一贯尊师重道的,恭声应了下来。
田桐心中一惊,原来小半师兄在师叔的指点下,已然突破宗师了,亏得自己一贯自傲,却一直没有看破,这一双招子,真该抠落出来。
此事过后,田桐性子为之一变,谦逊了很多,跟着小半道人学习宗师之道。
李道成又恢复了以往的悠闲模式。
一天后,杭州。
净慈寺,大殿。
有一僧一女,正坐在一起品着茶。
烛光摇动,一阵轻风吹过,将女子一身宽大的素袍,吹得贴在身上,显露出她那跌宕起伏、玲珑有致,让人血脉偾张的身材。
让人一看便知,此女已然是熟透了。但是其面容肌肤,却与二八少女别无二致。
少女的青春活力,妇人的成熟风韵,完美结合在了一起。使得她整个人,充满着一股扣人心弦的魅惑力。
偏偏她的仪态风姿,却充满着宁静圣洁的味道,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感觉。若是生在后世,定会引起星探、导演之流的疯狂追逐,认为此女必是扮演仙子神女类角色的天赐之选。
此女将青春和成熟,圣洁和诱惑,完美结合一起。对异性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此位魅力惊人的女子,正是因近期尊信门和乾罗山城的异动,二十年来,第一次走出帝踏峰的言静庵。
坐言静庵对面那位灰袍僧人,也是面容英俊,气质不凡。
他肌肤白皙润泽,宛如和田白玉一般,看着应该年纪不大才对。但那沧桑智慧的眼神,却显示出此人并不年轻。
智慧,是需要时光积淀的。少年人的眼神,应该是纯真、热血、自信、坚定的。绝不会有此僧这般,宛如看破世情的沧桑通透。
此僧正是净念禅院的了尽禅主。
正品茶间,殿外传来一阵轻盈快捷的脚步声,言静庵和了尽转头看去。
一位气息沉凝,身材健硕的中年僧人,快步走来,从怀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呈给了尽,随即俯身冲这两位名传天下的白道魁首一礼,便退了下去。
了尽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几眼瞄完,顿时破功。双眼露出愤怒之色,再也维持不住先前那番淡然出尘的超凡姿态。
随即便收敛心情,低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言静庵诧异的望了过来,那位玄仙又做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居然破了尽师兄精修多年,那颗如如不动的禅心?
“师妹且自己看吧!”
了尽的语气并无情绪波动,但是手上绽起的青筋,却出卖了他,显示出心里未如表现的那么平和。
言静庵接过一看。原来信上却是详细的记载着李道成面见朱元璋的诸般过程。
从李道成踏步上楼,与虚若无目击相对开始,到两人借倒茶切磋、点评朱元璋功业、捅出铜殿之事后穿窗而去。
期间李道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朱元璋的反应。在场中人对李道成的感观等。全都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方式,事无巨细的记载了下来。
使人一观此信,便身临其境,如同当时也置身临江楼一般。
言静庵方才明白,了尽师兄为何会如此失态。她眼中也露出几分寒意。
这个李道成真是不当人子,一下子就让净念禅院失去了百万斤精铜啊。
也难怪言静庵和了尽如此恼火,李道成这一刀委实是捅得有些狠了,又恰捅在了他们的痛处。
佛门善于敛财不假,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也是传承悠久,但也不至于随时都是富可敌国。
比如净念禅宗,原在洛阳,在隋朝和唐代前中期时,确实是富可敌国。
后唐末藩镇四起,军阀乱战,沙门丛林经济受到严重破坏,方才有百丈怀海出,提倡禅农合一,号召僧众自己种地,养活自己。
北方历年战乱,加上砍伐过度,水土流失之诸多因素,到两宋时,洛阳、长安,便已失去了往日地位。被开封取代。
后赵构迁都杭州,江南得以开发,使得南方在经济上超过北方。
而佛门,向来又是追逐着财富和权力走的。
是以净念禅院,在南宋时,由洛阳迁移到了杭州。
此时经过唐末的藩镇乱战,年年征伐。净念禅宗之前积蓄下的海量财富,已被各路军阀掠去十之八九。铜殿在此时便已烟消云散了。
仅凭南宋九十余年的修养积累,远不足恢复昔日旧观。
到了元代,蒙古人崇尚的是密宗。所以净念禅院在元代的发展不如南宋。
有鉴于此,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方才多方下注,支持元末群豪起兵,最终朱元璋脱颖而出,夺得天下。
偏偏朱元璋又当过和尚,深知沙门积敝,所以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在此时,发展也远不如预期。
百万斤精铜,已是净念禅院自唐末乱战损失后,发展到现在,所有积蓄中的三成了。
是以,任是了尽禅功深厚,此时也是心中滴血,忍不住叹息道:“好个玄仙,我们还真是小看了他。”
转头看向言静庵:“师妹,要不……”
言静庵明白他的意思,希望自己出面,向朱元璋求情。
不由叹道:“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上位者的情谊了。”
“我在朱元璋那里,确实能说上些话,但是,现在的朱元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地不过数府的军头了。当年那点情谊,又经得起多少次消耗呢?”
了尽为之默然。
从朱元璋对待淮西勋贵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此人的底色。
其冷酷无情、刻薄寡恩的心性。已然显露无疑。
师妹在朱元璋那里的情谊,消耗在这里,是不值得的。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是因为她飘在云端。让舔狗可望不可及,所以才会印象深刻。
女神若是履及凡尘,来向舔狗求情。便会神性尽失,不再是女神了。
言师妹确实有让朱元璋改变心意的影响力,但这机会却也只有一次,其宝贵程度,远远超过百万斤精铜。
断不能轻易消耗,必须用在更为关键的地方。
想到这里,了尽不由叹道:“罢了,左右不过些阿堵物而已,舍了就舍了吧。”
了尽终究不凡,既做出决断,就再不纠缠。瞬间斩去负面情绪,心境恢复了平静。
问道:“师妹对这位玄仙怎么看?”
言静庵微微一叹:“这位玄仙的底色,和庞斑一样,俱是冷酷无情之人。”
言静庵眼中露出愤恨之色。
当年庞斑如此,现在这个玄仙李道成,又是如此。
为什么这些天姿绝伦,惊才绝艳的人物。都是唯我之辈,不愿为大局做出牺牲呢?
了尽和她相知多年,两人配合默契,三十年来,牢牢把持住白道魁首的位置。
只看她表情,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叹息道:“咱们先也是心怀侥幸,其实早该明白的。若非此等冷酷无情的唯我心性。又如何能把武功练到绝顶呢。”
言静庵为之默然。
本质上,其实大家都是同类,都是无情之人。
两人望向远方,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