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华阳洞天主人
这就是小地方举子的可悲之处了！
来自偏僻地区的举子大多信息闭塞，对朝中的高官显宦几乎没有什么了解，所以往往在会试时写出和主考官意愿相悖的文章。
如此一来，还想考中进士？别做梦了！
还是乖乖地再等几年参加下一次会试，要么选择去地方上任官，但这官也不是好任的，不说要等多少年才能得官，纵是得了官，也都是些穷乡僻壤之地，还是芝麻大的小官。
梁必强说道：“我们若是在京城参加些诗会、文会，或许能够从与会者口中得知些消息？”
梁云龙摇头道：“别想了，真正的消息谁会透露给我们？”
梁必强沉默。
是了，来自“穷”州的无名举子，别人谁会看得起？更别说将他们引为知己，告知会试的隐秘消息了。
梁云龙看着海中砥脸上的微笑，心中一动，他知道海中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此事。
“元梁心有早有计较？”梁云龙问道。
“的确有。”海中砥颔首，“李阁老此人，性情中和，平素喜心学，这一点不足为奇，内阁诸相和高官显宦大多都爱心学，比如说元辅就自认为是心学门徒，关键之处在于，李阁老爱心学，又会如何出题呢？”
几人都紧紧盯着海中砥，等待他的后话。
海中砥接着道：“实际上，李阁老不仅爱心学，亦爱老释之学，若是他为主考官，便极有可能在会试中出与老庄学问相关的题目，姊夫只须适时翻翻老庄经典，了解其中大义，便足以应对明年的会试。”
隆庆二年的会试，是一场极为独特的考试，只因作为会试主考官的李春芳开了“程文破题用《庄子》之言”的头，从此以后，历届会试“举业用释老之书”。
所以哪怕一些举子对李春芳有所了解，或买来李春芳的文集研究琢磨，也只能猜测他出的题与心学有关，万万难料到李春芳会破天荒的将老庄释的思想加入其中。
二梁得到指点分外惊喜，又好奇问道：“不知元梁是如何得知李阁老爱释老之学的？”
海中砥微微笑道：“因我看过一本名西游的书作，书中多有释道之言。此书听闻为吴承恩所著，而吴承恩早年多受李阁老提携，并且李阁老还为西游一书提供了许多建议。”
关于《西游记》的作者到底是吴承恩还是李春芳，这事儿海中砥确实不知道，但基本可以肯定李春芳和《西游记》有关，他即便不是作者，亦是重要的创作参与者之一。
比方说，名为《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的世德堂梓行本，没有署作者姓名，却在扉页标明“华阳洞天主人校”，其后的明代版本都如此。
然而明代文人雅士中并无一人自号“华阳洞天主人”，唯独李春芳能和“华阳洞天”扯得上关系。
齐梁时陶弘景隐居句容茅山“华阳洞天”，自号“华阳隐居”，因梁武帝常向他求教，被誉为“山中宰相”，其后在这里修持的唐代道人施肩吾自号“华阳真人”，南宋吴兴道士沈善知自号“华阳洞主”。
而吴承恩的好友、祖籍句容的李春芳就在靠近陶弘景修炼的旧址建了一座玉皇阁，作为自己焚香修行之所，所以他自号“华阳洞天主人”的可能性极大。
更为直接的证据则是吴承恩为李春芳父亲八十寿辰所作的《寿德齐荣颂》中提到了华阳洞天，“帝奠山川，龙虎踞蟠，建业神皋，华阳洞天……”
当然，以上也不过是海中砥对《西游记》作者的一些猜测罢了，反正只要确定李春芳和西游记、释道二派有关即可。
“吴承恩？可是吴汝忠，有个射阳山人的号？”海瑞皱眉思索了一下道。
“正是此人。”海中砥道。
海瑞说道：“这人我听说过，颇有才学，可惜举业不顺，到最后只补了贡生，六十多岁时，也就是去年才升为长兴县丞。
不过这西游一书我没看过，只偶尔听闻有人提起过，称是一本志怪之书，其中多有释家、道家言说，没想到其中竟还有李阁老之功。”
这事连海瑞都不知，普通的举子就更不知道了，二梁大喜，连连感谢道：“多谢元梁点拨，这下我二人总算是有了点底气。”
海中砥笑着道：“此小事尔。”
他之所以帮二梁，自然是为了让他们俩尽早发育、尽早升官，好当自己的大腿，尤其是梁云龙，明明是个军略天才，偏偏被举业困顿大半生，实在浪费了他的才能啊！
他们二人早点考上，早点任官，不仅能够发挥出他们的才用，更能在关键时刻帮衬到海中砥。
得了海中砥的指点，二梁心情大好，看向海中砥的目光更加亲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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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租赁的房子打扫干净后，梁云龙和梁必强便搬了进去，海中砥带了几个仆人帮着搭了把手，顺带认认路。
忙活了小半天，在二梁处吃了顿午饭，海中砥便作别，回到家中，又开始帮海中适整理东西，他明天就要回返琼州，海中砥得为他准备好银钱，还得嘱咐他别落了东西，特别是家书可别在路上掉了。
另外又让他和阳都见了下面，让他们商量好南下琼州的行程规划。
翌日卯时，海中砥和二梁将阳都一家与海中适送出了皇城。
高大青翠的柳树下，海中砥捧着一枝柳条，道：“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诸君此去琼州万里，万望珍重。”
海中适深深作揖回礼，面容感伤。
阳都却是没那么多伤感，对海中砥拍了拍胸口，豪爽道：“少爷放心罢，路上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儿的，您交代的事，我一定给您办的好好的！”
海中砥说道：“甚好。”
海中适说道：“已经送到这儿了，诸位请回罢，我们自去了。”
“珍重。”海中砥、二梁齐齐一揖。
站在柳树之下，看着阳都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海中砥难得心生一股淡淡的惆怅。
这时代，可不像后世那般交通便利，路上危险还多，友人一分别，再见面真不知是何时，运气不好的甚至一别即是永别。
“我们回去罢。”
几人原路折返，慢悠悠地行在道中，蓦地，一道道金色的曦光刺破天际，将径上两边的丛草簇上瑰丽梦幻的霞彩，诸人送别好友的郁气被轻盈的春风一吹，便缓缓飘散在氤氲着朝雾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