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海瑞的思想与辩经
（鉴于很多人认为海瑞极其古板，甚至相信海瑞饿死女儿的离谱谣言……我觉得还是需要在上架前专门拿一章出来介绍一下海瑞的思想，这一章的内容会很干很干，大家可以简略看一下，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长篇大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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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终于弄明白王时槐的来意了，合着他是来辩经的。
自心学兴盛以来，辩经、讲学之事大为盛行，王阳明本人就常常到各地讲学、收取弟子，“聚八邑彦士，身率讲习以督之。于是萧珍、杨汝荣、杨绍芳等来自湖广，杨仁鸣、薛宗恺、黄梦星等来自广东……宫刹卑隘，至不能容，盖环坐而听者三百余人”。
王阳明去世后，心学分为了数个派别，这几个派别为了宣扬自己的道才是真正的“王学”，也经常讲学、辩论。
浙中王门、南中王门、楚中王门、北方王门、泰州学派等等不仅内部互相辩经，还经常对外辩经，比如说与程朱学派、湛若水学派辩论。
而到了如今，讲学辩经之风更兴，江右王门之中尤以徐阶为最，“为讲会于灵济宫，使南野（欧阳德）、双江（聂豹）、松溪程文德分主之，学徒云集至千人”、“素称姚江弟子，极喜良知之学，一时附丽之者，竟依坛坫，旁畅其说”。
在徐阶的巨大影响力下，江右学派俨然成为了真正的王门嫡支真传，在这种势头下，他们不再满足于王门嫡传这个名头，江右学派开始谋求“正统”之位，也就是想要取代程朱理学的位置。
一言以蔽之，各大学派，程朱理学、陆王心学、湛氏学派等等，无论是讲学还是辩经，都是为了争夺学术“正统”的名位。
道统之争容不得退让，必须分出个胜负来！
而作为江右学派在京中旗帜人物之一的王时槐，无疑会尽心维护自家道统，哪里能眼睁睁看着所谓的“实学”大放异彩？
虽然以大欺小有点不合适，但王时槐很聪明，他说自己的来意是“引海中砥入心学大道”，不是来辩经的，一下就把自己摆在了前辈的位置上，还消弭了些许辩经的火药味。
海瑞轻轻抚须，说道：“人各有志、人各有道，犬子所创实学未必就不是适合他的道，阳明公的学问很好，但不能强求。”
海瑞对王时槐“引海中砥入心学大道”的言论不太高兴，因为他本人就不是一个心学门徒。
准确的来说，海瑞哪家学派都信一些、都批判一些。
比如说他对孟子只说天命之性就很不满，“区区然执一性善之说”、“理气不相离而离之”，在他看来，正是这个过失使得孟子无法从根本上驳倒告子“食色性也”的观点，因为谁都不能无视人的食性追求。
但是海瑞又欣赏孟子养浩然之气的理念，“气在我则我大也，我大，天下之物为小。”
对于朱熹，海瑞也批评，“朱子平生误在认格物为入门，而不知《大学》之道，诚正乃其实地”，海瑞认为，《大学》乃至整个儒学的落脚点在于诚意正心，不在格物致知。
但是海瑞又夸赞朱熹的教人读书之法，“夫人外无师友之益，而欲所行之协于道，亦难矣”，认为做学问应当访师、问友，而不是独自静坐问心。
同时他对陆王心学比较认同，但也说过“陆子不免少溺于俗”、“阳明鹘突其说”之言。
而最关键的是海瑞对义和利的看法。
儒家自孔孟以来，一直强调义利之辨，譬如，孔子主张“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但是，古今有很多人过于强调孔子斥利的一面，似乎孔子这个人不食人间烟火，似乎只要讲利就是小人，但实际上孔子并不排斥利，“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孔子认为，身处乱世而富贵，是耻辱，身处治世而贫贱，同样是耻辱，可见在一个有道、有秩序的社会中，孔子认为君子是应当富贵的。
而海瑞就继承了这样的义利观，他曾说“夫人有不欲富贵者乎？无恶于贫且贱者乎？乃君子特与人异，欲不必于富贵，有不处之者，恶不必于贫贱，有不去之者……”
这里是说，欲富贵而恶贫贱乃人之常情，只是君子与一般人不同，君子所欲不一定非得富贵，有时还会拒绝富贵，君子也不必讨厌贫贱，有时会甘于贫贱。
且海瑞对去除外诱以定心的做法颇为不齿，还把不敢谈利的儒者批为腐儒：
“纵商贾傭功场圃夫脚，嗣往兴来，莫非王道，亦莫非孔门事业……谓圣人言义不言利，兵非得已，天下宁有这等痴圣人、死地圣人耶？……此天下所以厌儒术迂腐无用，而尊孙、吴、管、晏也……未闻颜子听其饿死，不为生道计也，儒者迂远而阔于事情，无所用之！”
骂的酣畅淋漓！
也可见海瑞完全不排斥发财之事，他只是对不走正经路发财而不耻。
而且海瑞在淳安任上时，“吏书无事亦听其从商”，由于海瑞任官时太清廉，也不许允许下属贪污受贿，导致下层吏员甚至难以糊口，所以同意让他们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
从这里就能看出海瑞从来不是一个迂腐顽固的人，相反他生平最为讨厌的就是腐儒，这也是他允许海中砥掺和商事的原因，只要是正经生意，且不影响举业，他就不会排斥。
总的来说，如果真想给海瑞一个评价，那么可以说，海瑞是先秦儒家口中真正的君子，是孔孟思想的真正传人，“未尝不言经术而无道学气，未尝不言理学而无头巾气”，大抵便是如此了。
厅堂内，海瑞看着王时槐，缓缓道：“不过，既然王少卿来了府上，我便让犬子与君相见、相谈。”
得知王时槐的来意是与海中砥辩经时，海瑞的第一想法是打太极，不让王时槐见到海中砥。
但是一细想，海中砥打算独开一道，以后迟早是要与人辩经的，总躲避根本不是办法，不如趁现在自己在旁边还能提点一两句，让他和王时槐试试手，免得日后慌乱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