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逐高拱
朱翊钧见两位顾命大臣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心中甚是慰藉。
高拱所说的黄金楹联是怎么回事?
朱翊钧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来。
他很想听听这幅黄金楹联所写内容。
高拱慨然说道:
“张府正堂悬挂的黄金楹联,很是气魄,上联是‘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下联是‘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高拱话音才落,众臣异口同声,发出各种鄙夷的惊叹声。
“嘶……”
“咦……”
“唉……”
大殿上朝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进士及第,对文字极为敏感。
且不说楹联,是黄金打造,单说楹联内容,就足以让众臣咂舌了。
一时间,殿堂响毫不掩饰的窃窃私语:
“嚯,敢把‘明’与‘岳’对仗,敢把‘大明天子’与‘太岳相公’相提并论,张叔大乃我朝第一人。”
“此联虽是马屁人士所撰,张居正敢在府第正堂悬挂,可见其心不正。”
“不知献上此联的勇士,今日可在朝堂?请他解释一下,诸位便可茅塞顿开。”
“哈哈哈……”
“嘿嘿嘿……”
“嘻嘻嘻……”
心态各异的嘲笑,迅速淹没了张居正。
张居正面色惨白,汗水涔涔。
从众臣一边倒的激烈反应看,高拱的人气,远远胜过张居正。
高拱见自己占据了主动,便乘胜攻击:
“任可年奏疏说臣下与李逸,勾连谋逆,且问任可年,老夫所谋何逆?”
高拱也避讳李太后‘另立潞王’之事,想倒逼任可年,让他自己说出所谓“谋逆”,便是李太后预谋另立潞王。
任可年哑口无言。
他不是傻子,绝不会傻到在朝堂上抛出李太后“另立潞王”之事。
高拱见任可年怂了,便觉掌握了七成胜率,心中轻松不少。
朱翊钧没想到众臣对这幅楹联,会有如此激烈反应。
他前世读吕毖《明朝小史》,早就见过这幅楹联内容,所以心无波澜,毫不震惊。
不就是马屁爱好者俗不可耐的一幅对联嘛。
张居正稳住情绪,开始反击:
“高总摄真没有与李逸勾结谋逆吗?”
他迅速把话题从黄金楹联,转移到高拱勾结太监谋逆上。
朱翊钧暗叹张居正手法娴熟。
高拱果然上了张居正的道儿。
他怒气冲冲反驳:
“李逸是找过我,让我参与某事,但我并没有答应。”
张居正冷冷说道:
“那倒要请教高总摄,谁对李逸说,考虑周全后,便给乾清宫门吏房送一篮水果?”
张居正为看了任可年的奏疏,早就做足了功课。
高拱听到此话,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懵了。
他收集张居正的罪证,张居正也没闲着。
李逸被锦衣卫缇骑捉拿,肯定已经交代了所有一切。
高拱瞄一眼御座上的皇帝,懊悔当初没向皇上坦言李太后之事。
朱翊钧看着高拱,知道此人已经到了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
锦衣卫获取了李逸口供,白纸黑字,高拱难以抵赖。
人追逐利益,并不可耻。
可耻的是损人利己。
李太后的绳索,都勒在朕脖子上了,你还悄没声地静观其变。
这等姿态,留你做甚?
不管高拱是否同意与李逸合作,提出往乾清宫门吏房,送一篮水果的暗语,已犯大忌了。
如今张居正已逐步驯化,砍掉冯保对张居正的影响,高拱对张居正的箝制作用,已没多少存在价值了。
高拱可以谢幕退场了。
朱翊钧说道:
“高老先生,你与李逸合谋之事,锦衣卫都已查实,不必多说了。”
高拱涨红了脸,慌忙辩解:
“陛下,臣所说水果篮一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啊。”
朱翊钧面无表情说道:
“闲话少说,何去何从,想必你心中有数。”
高拱急得满脸通红,还想辩解:
“陛下……”
朱翊钧摆摆手,不想听高拱多说。
高拱若无私心,说若无侥幸之心,为什么不在朕单独召见时,坦白讲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高拱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便不再声辩,噗通一下跪地叩拜:
“臣高拱,三朝元老,顾命大臣有负皇恩,恳请陛下恩准,告老还乡。”
他这次没有瘫倒在地。
朱翊钧垂眸说道:
“准!”
他知道倚老卖老,颐指气使的老臣,一旦完成应尽使命,便是不安定因素,迟早要退出舞台。
早退早自在,两下相安。
权力不容挑衅。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现实和历史一样残酷。
高拱颤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无人上前搀扶。
他再次朝朱翊钧鞠躬施礼,转身默默离开大殿。
整个殿堂一片寂静,静的能听见蚊子振动翅膀的声音。
朱翊钧扫视御座下,黑压压的一片臣工,脸上浮出肃杀之气:
“高拱乃是三朝元老,顾命大臣,曾经的元辅,却在诱惑之下,不知轻重,不顾祖宗法度,以至于起了铤而走险之心,何其悲哀。”
朱翊钧略作停顿,目光聚焦张居正、冯保身上。
讲话中突然停顿这一招,是前世做高管,屡试不爽的必杀技。
当你在公开场合,要给下属杀威时,训话突然停顿,目光逼视其人,杀威效果立竿见影,出奇的好。
果不其然,朱翊钧义正言辞说到此处,突然停顿话语,目光逼视张居正、冯保。
这两货正在为高拱回籍闲住,兴高采烈,却见皇帝目光如炬看向他们。
两人顿时手足无措。
朱翊钧一言不发,目光在这两人脸上停留五、六秒钟,继续说道:
“试问高拱这种顾命大臣,留下何用?”
朝臣们纷纷点头称是。
朱翊钧注意到这些点头称是的官员中,不少是高拱的门生故吏。
皇帝自始至终不提李太后,不过是想维护皇家脸面,众臣也都心知肚明。
他们从李逸犯事,已经看到了王朝潜伏的乱象。
而皇帝当着众臣,断然驱逐高拱,便是给妄想犯忌之人的警示。
众臣没有想到的是,朱翊钧的警告,才刚刚开始。
朱翊钧目光停留在冯保身上。
“冯公公。”
“奴婢在。”
朱翊钧缓缓问道:
“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兼任提督东厂太监,可知李逸怎么死的?”
冯保慌得浑身发颤。
皇上突然当着众臣,发问此事,怕是李逸之死的内情,皇上已经了如指掌了。
冯保心存侥幸说道:
“陛下,奴,奴婢不知李逸为何自缢。”
朱翊钧冷笑一声:
“你说李逸是自缢,还是他杀?”
“这,这个奴婢实在不大清楚。”
“真不清楚?”
“东厂管不了锦衣卫的事,李逸一直是锦衣卫审讯。”
冯保决定负隅顽抗。
当着满堂朝臣,承认罪行,肯定没有好下场;拒不承认,反倒有一线生机。
朱翊钧喝道:
“张鲸何在?”
这一声喊,吓得冯保肝胆俱裂,差点晕死过去。
张鲸健步走上前来。
“万岁爷,奴婢张鲸在此。”
冯保面如土色,看向张鲸。
张鲸是他的心腹之人,此人如若反水,一切全都完了。
冯保突然有种冲上前去,咬断张鲸喉咙的冲动。
妈个×,你害老子没命,老子就拉你陪葬!
冯保眼神毒辣,恶狠狠盯住张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