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臣有话要说
米开书吓得浑身发颤,吞吞吐吐说道:
“臣与张允龄张先生,乃是多年故交,张先生来京师,臣特意,特意以酒会友。”
朱翊钧淡淡问道:
“故交?你与张先生是同窗,还是同乡,相识多年吗?”
米开书一时语塞。
皇帝能问出这话,说明皇帝对他早已知根知底了。
皇帝身边厂卫那些人,哪个是吃素的呀。
米开书嗫嚅道:
“臣与张允龄相识不久,只是,只是神交已久,彼此意气相投,引为知己。”
朱翊钧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神交已久,意气相投,引为知己。
张允龄乃是有盐引的合法盐商,到你辖区销售食盐,你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有你这样神交已久,意气相投,引为知己的朋友吗?”
陈矩昨日在顺天府府尹那里,了解到新任府丞米开书的不少事情。
米开书知道大祸临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请陛下饶恕,臣并未为难张允龄,张允龄可以作证啊。”
他知道自己在食盐这件事上摊上大事了。
他和几大盐商,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下交往。
这种事情,一旦让皇帝查究,他的仕途也就终结了。
但如果盐商不吐口,他就没事。
米开书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张允龄如果坏了他,那张允龄以后在京师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没有哪个官员,愿意帮衬出卖官员的生意人。
朱翊钧目光转向张允龄,问道:
“允龄先生说说看,米开书怎么为难你了?”
张允龄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如果实话实说,这事传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在京师做生意?
每个做大的商人,都和衙门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
商场如战场,若无官员背后撑腰,任何商人,连自己怎么死掉的,都不知道啊。
短暂的沉默。
张允龄煎熬无语。
朱翊钧并不着急,注视着御座下三人。
张四维跨前一步,躬身作揖说道:
“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翊钧面无表情说:
“讲。”
张四维说道:
“家父乃生意中人,未必敢说官商勾连之事,万望陛下饶恕家父。
臣乃闲散之人,皇上既然问起,臣请求代家父作答,请陛下恩准。”
朱翊钧说道:
“可以。”
张四维说道:
“臣致仕返乡,除养病读书,偶有参与家父生意之事,目睹生意场的黑幕,始知官场与商场,息息相关,难解难分。”
朱翊钧仰靠在御座椅背上,立刻又坐直身子。
椅背上雕出一条凸起的飞龙,靠在上面,脊背硌得十分难受。
这种神设计,是故意不让皇帝舒服吗?
张四维继续说道:
“家父的食盐生意,有官府颁发的盐引,但在京师销售,还得过府丞这一关。
若果与府丞搞不好关系,他就会派人查究盐的质量,以质量不符,不准销售。”
朱翊钧问道:
“你是听说,还是真实遇这种事?”
张四维瞅一眼跪地的米开书,冷声说道:
“家父从四川灶户那里购进的食盐,每个批次,都经过官府查验品质,属于是一等品。
可是运到京师,米开书派人查验,这批货便成了等外品。
家父在茂发酒楼,请米开书吃饭,奉上白银,便是协调食盐的等级问题。”
朱翊钧说道:
“吃了饭,奉上银子,米开书装模作样,严惩一个验货小喽啰,你家的食盐品质,马上就变成一等品了,是不是这样?”
张四维笑道:
“陛下英明。”
朱翊钧丝毫不觉自己英明。
读史鉴今,这种破事,哪朝哪代没有?
朕见多了。
张四维一番话说完,轻松不少。
张允龄和米开书却都冷汗淋漓。
张允龄心想,儿子啊,你把这公开的秘密,在皇上面前,搞成秘密的公开,张家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啊。
米开书心想,张四维,算你是个狠人,你不光揭我米开书的老底,你这是堵所有官员的财路啊,看你张家的生意,以后怎么去做。
张四维表情轻松,心情轻松,毫无顾忌。
他昨日与皇帝分别后,反复琢磨皇帝当面对他所说的那句话:
“张卿乃是饱学之士,学点商道,未为不可,以后自然有堪用之处。”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肯定他是饱学之士,而非浑浑噩噩之人;二是让他学点商道,以后将会重用。
张四维从小皇帝出皇城,微服前往正阳门大街的举动,敏锐感觉到皇帝似乎在酝酿一种变革。
这种变革的主题,便是“重商”二字。
张四维知道太仓银库连年亏空。
皇帝亲政,要想办成几件大事,手里没钱,也只能空想而已。
张四维决定赌一把。
如果他因为皇帝重商,而被重新启用,得罪一个府丞,也就得罪了。
有何惧哉?
一旦自己身居高位,张家的生意,谁能阻挡得住,谁又敢阻挡?
朱翊钧听张四维说完,目光看向跪在地上,几乎瘫成一团泥的米开书。
“府丞有何话说?”
米开书磕着牙齿,颤声说道:
“臣知罪,臣,臣罪该万死。”
朱翊钧冷哼一声:
“顺天府府丞米开书,索贿勒索盐商,下锦衣卫诏狱,着三法司问罪。”
帷幔之后,走出两名身着锦衣卫绯色缇骑袍装的侍卫。
米开书睁大惊恐的眼睛,认出这两人,便是昨日护卫在陈旧马车前的那两名侍卫。
两名侍卫从地上提起米开书,轻松将其拖出殿堂。
米开书哀嚎道:
“陛下,臣冤枉啊。”
米开书的心脏像是被懊悔撕裂了。
昨日要是晚来一步,就不会与皇帝的马车相遇,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灭顶之灾。
时也命也,都怪自己命不好,运不济啊。
米开书直到被拖出殿堂,都没有真正明白自己铸成大错的原因。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向盐商索贿,违背了皇帝重商想法,这才是触怒皇帝的根本点。
朱翊钧看向张允龄、张四维父子。
这两人或将会成为他未来振兴工商业,开源节流的可用之人。
朱翊钧声调平淡说道:
“张四维听旨。”
张四维心中一慌,赶紧跪地叩拜:
“臣张四维接旨。”
张允龄见状,也赶紧跪拜叩首。
张允龄虽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宫廷之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以张允龄的人生经验,越是人少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越是重大。
此刻,殿堂内除了他和儿子张四维,别无他人。
皇帝突然给张四维宣旨,祸福难料。
皇帝一句话,便能断送他们父子,甚至整个张氏家族的命运。
-------------
Ps.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