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入妖魔乱世
溪水村村后,是一处山岗。
山岗上,坟冢林立。
阴翳的低云下,总有几只寒鸦盘旋,沙哑难听的鸦鸣声,兀自在山岗上徘徊不去。
老杜头夫妻俩,便埋在此处。
灾荒饿年,一个冬天,村后山岗或将再添新坟无数。
上山,下山。
李暮三人照旧打猎,似乎少了老杜头也没什么应付不来。
山里一有积雪,在外觅食的野鸡,就渐渐冻僵了脖子,将头埋进雪中取暖,尾羽却留在外面,远远看去,甚是显眼。
几人每趟进山,似乎总有踩不完的狗屎运,每回都能捡上三五只冻坏了的野鸡。
可即便来来回回收获颇丰,气氛却始终不冷不热。
甚至···有些沉闷。
走在覆满白雪的山道上。
黄牙拎了拎手里藤条绑束的野鸡,忽然开口道:“老杜头,最爱一口鸡肉,一口浊酒...”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又沉默了几分。
他撇了撇嘴,讪讪无言。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提起。
之后几日,风雪愈烈,仿佛天幕中的高云,被撕碎之后,一把把扬洒下来。
天地间,四野皆白。
隔日便会大雪封山。
···
···
雪夜。
眨眼间,又至中旬。
若按时辰换算,妖魔乱世,已至次年。
深山中。
幽暗逼仄的洞穴深处,一缕月华如门扉开合,然后蓦然消逝。
李暮出现在洞穴之中。
此时,妖魔乱世正值早春,山中寒意料峭,微微发冷。
李暮披着袄子,倒正好抵御春寒。
除却原身记忆,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妖魔乱世,比起以往的小心谨慎,这次多出几分老练。
夜深人静,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甫一靠近洞口,李暮就借以狼性,拔升目力耳力。
细细听去,山林间似有村民呼喊声此起彼伏,若隐若现。
听上去,似乎是在帮持着,寻哪家贪玩未归的娃子。
“既然有人,那么山中应是暂无妖魔作乱。”
李暮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自己只度过将近一旬,但妖魔乱世却是已至次年。
整整七百二十天!
鬼知道这期间,会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此占山为王。
思忖间,李暮已经按着双刀,缓缓走出洞穴。
夜幕重重,天穹间无星无月。
却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腾地而起,飘荡在天地之间。
这似是黑夜之中,唯一的光亮...
李暮摸出燧石,想要点燃火把照明。可费了好些气力,都没能成功打擦出火花。
好不容易点燃火把,可火苗甫一腾起,就熄灭在夜色里。
就像是此方天地黑夜,会吞没一切光源。
唯独那一簇簇萤火,安然无恙。
思了又思,李暮干脆放弃点燃火把的念头,做个入乡随俗的外乡人。
既有萤火沿途照明,他也不再纠结,起身就朝着声源处走去。
那声音似是从西边山上传来,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听上去,兴许距离不算太远。
漫步山野。
山林间,萤火愈发稀疏,声音却离得越来越近。
黑暗中,隐约见有妇人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家娃娃乳名,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甫一临近那妇人,李暮就觉周遭温度骤降,如同走进一座冰窖一般,阴寒彻骨。
那妇人身穿白衣,背对着李暮,娇小玲珑的柔躯一颤、一颤,似在哽咽,泣不成声。
深山老林,黑夜凉风,白衣女子···
种种因素交叠之下,李暮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悸动。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却不太敢。
“是人是鬼?”
他紧握狭刀,正踌躇不前时,已经筹措着伸出手臂,轻轻拍在妇人肩头。
“娃?”
“我的娃!”
那妇人猛然回头,借着零星萤火,现出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庞,半明半暗,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眼仁,煞是无比阴森可怖。
如同死去多时的女子尸首,煞白无血。
尤其是她的嘴唇,色泽红艳,却无润感,如同蜡上抹血,诡异至极。
“大姐,你认错了,我不是你的娃。”
李暮眼皮直跳,连连向后退去。
只是他一有回应,就像是触发了什么规则一般,那妇人面皮竟然干裂脱落,露出裸裸白骨来。
几息之间,就已经褪去半张面皮。
犹有右半边脸,肌骨完好。
“娃?”
“我的娃!”
她口中絮絮叨叨,重复着这两句话,身影却是向前一抹,掠至李暮身后。
霎那间,李暮只觉有一道寒气穿身而过,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待其神回魂转,这才注意到袄子边角,竟有点点冰霜凝结。
不必多想,定与妇人存有干系。
“啪!”
两支竹条被一同折断。
竹条上,分别刻着“食牛之气”和“厘歩”。
这段时日,李暮反复翻阅老道手札,知晓源血乃是修持根本。
妖魔乱世,虽绝天地通,可从妖魔手中死里逃生之人,无一例外,皆生出源血,获得新生。
李暮尚未真正凝炼源血,故而难以修持。
但除却纂有“食日之色”的竹条,其余竹条,他皆可通过折断“食牛之气”,进而施展。
食牛之气,顾名思义,是一种既可短暂激发潜能,又可无视伤势、回光返照的玄妙伟力。
至于厘歩,则是脚力暴增之术。
折断竹条的那个瞬间,李暮身形如电,一掠而去,夹道扬起滚滚尘土,将那妇人远远甩在身后。
按老道手札中记载,食牛之气不仅能让人不计伤势,回光返照,还能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短暂增长实力。
这一过程,被称之为“梯纵”。
每一次拾级而上,都会实力暴增,但同时也极其劳心费神,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从破釜沉舟变为自断退路。
经过数个梯纵,李暮速度不断递增。
须臾之间,他已如脚下生风,一去二三里。
“呼~”
“可算是甩...开了。”
李暮大口喘着粗气,心里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言语之间,周遭蓦然寒意陡生,还兀自有一阵如泣如诉的妇人声音,反复回荡。
“娃?”
“我的娃!”
李暮懵了,一时间如鲠在喉,竟是言语凝噎,不知所措。
他怔怔地看向前方,看向那个阴魂不散的白衣妇人。
“呔!”
李暮清喝一声,果断出刀。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杀出一条血路来!
他压低重心,身形微微前倾,然后脚尖点地,身影在一点一弹间,迅猛前冲。
下一刹,手中双刀齐出。
“杀法,溽暑!”
长刀裹风先至,劲力十足,刀下风力竟如匹练般,披挂在刀刃上。
这是一记自右向左的斜劈。
短刀再至。
却是从左往右,沿着脖颈的一记横斩。
刀法小成。
虽不至出神入化,可杀势汹涌浩荡,依旧不可小觑。
可这终究只是世俗武学。
它···通不了天。
双刀斩过,妇人被一分三段,竟没有一丝殷红之物飞溅而出!
那妇人身躯随之消散,却又复而凝聚成形。
“娃?”
“我的娃!”
这声音凄凄切切,好似魔音入脑,惑人心魄。
两者之间几乎近在咫尺,以至于李暮防不胜防,妇人呜咽声刚起,他便眼前一黑,险些就此丧失心智。
“給我闭嘴!”
李暮一咬舌尖,立刻痛得醒转过来,然后猛然拧转手肘,带刀斩来。
就在这时,食牛之气仅存的最后一股余力,如薪火般,在其体窍猝然腾升。
紧接着,似乎有一股玄妙伟力,如水如雾,从筋骨血肉中溢出。
下一刻,李暮膂力大增。
他紧握狭刀,手臂青筋暴起,两柄狭刀兀自轻轻震颤,好似兴奋不已,发出锵锵长鸣。
与此同时,那股玄妙伟力似乎透过血肉肌肤,漫在狭刀上,渐次随着刀身震颤,荡漾出圈圈波纹。
“锵——”
狭刀尚未斩出,竟有一阵轻微爆鸣。
如龙在吟!
刀鸣之际,李暮猛然挥刀砍杀。
只可惜,这一刀仍旧斩空。
李暮却不以为意,任由这一刀落空。
他轻阖双目,心神沉浸其中,去感悟方才那股玄妙伟力。
却见体窍内如有细密水珠骤然凝聚,颗颗饱满莹润,滚落在筋脉血管之间。
这一刻,李暮似有所悟。
脑中、眼前,手上,如有一抹璀璨灵光,一闪而逝。
而他···
竟有那么一霎,抓住了那抹灵光尾羽。
承载着玄妙伟力的一刀,顷刻斩出。
“杀法,秋刈!”
长刀斩过。
正如寒来暑往,一年辛勤劳作。
李暮练刀,喂刀。
此刻,正是秋收之时!
一刀斩空,而那刀弧之中,却犹有一片金黄色田垄,发出阵阵五谷之香,氤氲馥郁,沿着刀弧荡散开来。
几乎是同一瞬,短刀又至。
与先前五谷丰登截然不同,这一刀蕴藏着无穷秋意,萧瑟凄凉。
蓦地里,隐约听得似有一阵寒蝉鸣泣,炸在耳边。
然后,又是一声爆响。
刀刃轻颤,尖上竟隐约皲裂开来,向四周扩散出阵阵波纹。
这一刀,才是真正杀招!
“啊——”
白衣妇人尖叫一声,身影顿作烟消云散。
李暮始终双手持刀,哪怕那道灵光早已消逝,哪怕他早已气竭力尽。
但他仍旧双目惕厉,耳听八方。
直至那白衣妇人彻底没了再次出现的迹象,这才杵刀瘫坐在地。
···
···
少顷。
远天浮白,长夜渐明。
“是在这里吗?”
芦苇荡里,兀地响起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红衣少女试探性地拨开芦苇丛,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浅水滩那边。
似乎是敲定少年昏迷不醒,少女这才探足上前,趟过踝下清澈浅水。
阳光落下,得见红衣少女姿容身段。
那少女五官精致,肌肤吹弹可破,穿着更是泼辣大胆,短裙竟盖在大腿根上,露出一双雪白滑嫩的长腿。
她热情似火,胸前衣襟竟故意解开半数纽扣,显出衣下深邃雪润的沟壑。
明明只是碧玉年华,却生得珠圆玉润,柳腰酥胸,曲线丰满至极,令人口干舌燥,叹为观止。
如此尤物,必有拥趸相随,做那护花使者。
果不其然。
红衣少女不过才至,身后芦苇荡里就跟出俩人,皆是男子,却是面相迥异,有长幼之分。
先走出的那人,是个白衣男子,及冠之年,面容清俊,颇有俊儒气质。
其姓卢,名白指,远近尊称一句卢先生。
高大汉子紧随其后,长相平庸,年过三旬,却是双臂鼓鼓,身躯如岳。
白衣男子瞥了一眼浅水滩那边,眼底满是不屑,低笑道:“沈姑娘,这乡下小子,就是你要找的药引子?”
红衣少女眼角带笑,却对白衣男子不理不睬,而是径直朝着高大汉子勾了勾纤细玉指。
“是,小姐。”
高大汉子立刻心领神会,恭声回应后,才上前扛起那乡下少年,撂在右肩。
然后少女脚尖轻点浅滩,水面泛起细微涟漪之际,她已轻盈跃上高大汉子左肩,如小女娃般兴高采烈地喊道:
“熊大,我们走!”
人去人还。
只剩下白衣男子被晾在一旁。
他手持折扇,一收一放,脸上犹有阵青阵紫,阴晴不定。
“沈幼雪,等着吧,你的寨子迟早覆灭,这岁山山主,我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