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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李叔

走出房门,李叔深深呼了一口气,不知道今夜的天气为何如此反常的凉,口鼻之间的白气都清晰可见。

来到庄前,骑上早就备好的马,李叔向北而去。

庄内死士见李叔从方奎的房间内出来,也就不会阻拦,只是假装看不见。

玉带河北侧的庄园中多是达官显贵,再往北便是几个零散村镇,村镇当中也有不少城中富裕人家修建的小院,虽然比不得玉带河那边的庄园,但也修建的规整,住起来颇为舒适。

此处镇子名叫清溪镇,因镇南侧有一玉带河支流消息,所以得了此名。

李叔打马步入镇中,虽是深夜,此刻镇子里人却不少。

很多都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在京城交接完货物之后身上总是有些盈余,京都中消费又太贵,因此这些客人便被周边的村镇承接了过去,因此也就没有宵禁这一说。

李叔低头看着手中绘制粗略的草图,比对着来到镇东。

这户院落相距镇子上的坊市较远,看着倒是清净,门前是两个青石狮子,雕刻的略显潦草,想来主家发迹不久,还没有学到真正权贵那股细致入微的富贵劲。

轻敲院门却没人回应。

李叔耐心的等着,过了许久院门才打开。

门房是一个年级不小的老人,迷瞪着眼,打着哈欠,待到看着李叔腰间的佩剑,这才收敛了几分,正色道:

“这位贵客是来找谁。”

李叔温和的笑着开口:

“老伯,烦请唤一声主家,就说陈管事手下李叔,有要事相商。”

“陈管事?”

老人显然是受过主家嘱托,瞪大双眼,连忙转身要往里走,刚迈出没有两步,许是觉得就这么把客人晾在那里不好,随后又唤来一小厮在门前陪敬,这才转身向院内走去。

后院处。

丁三冬战战兢兢陪做末席。

霍明此刻正跟一个花甲老太聊着。

老太满头银发,脸上布满褶皱和老年斑,身穿锦服,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大户风范,这是装不出来的,想来幼年时便家境富裕,养尊处优,这才养出这一身的贵气。

丁三冬并未言明霍明的身份,只是声称对方是自己一个好友,故此老太说话之间好似没什么顾忌,这让丁三冬听的冷汗直冒,眼瞅着老太就要给霍明介绍亲事,连忙出言打断:

“娘,霍公子这般人杰,到哪里寻不到良配,咱就不要瞎操心了。”

谁料老人狠狠瞪了丁三冬一眼,斥责道:

“正是因为霍公子一表人才,才更应该操心,万一同你一样,被那些风尘女子迷了眼,那多叫人可惜,我老太这些年混迹京都,知道不少俊秀女子,不仅长得好看,还个个知书达理,你没有那个福分,难道还要搅了霍公子的好事不成。”

霍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当面被人这样夸赞,即使这身皮囊确实俊逸无比,但也是有些臊得慌。

老人瞅了霍明一眼,对方虽然穿的朴素,但是腰间悬剑,一身气质更是出类拔萃,待人接物也是极为谦卑,一看便是家教极好,别说是什么大宗门的弟子,就算说是皇亲国戚,这老人也信。

而且再看丁三冬在对方面前的拘束样子,哪里像是朋友,倒是更像是一条忠犬。

但是这些老人都不在乎,只要跟对了人,做条狗也比做人好。

自己越发年迈,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只要能够帮着干儿子找个好的依靠,就算是舍下老脸赔笑又能如何?

这边老人跟霍明继续聊着,霍明一一对答,即便是料到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霍明也没有任何不快,只是找个话头错开而已。

这老人既有大户风范,言语之间又有几分江湖上洒脱之气,应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两人越聊越欢,老人虽然年纪的了但还是饮了些酒,此刻脸庞微红,说话更是毫无顾忌,仿佛面对的是自家后辈一般。

霍明对此倒是觉得颇为舒适,感觉连日来的紧张放松了不少,笑盈盈的对答着。

唯独丁三冬额头冷汗越来越多,害怕老人冲撞霍明,几次想要出口打断,但都张了张嘴忍了下来,结果被老人看见更是恨铁不成钢狠狠剜了丁三冬一眼。

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丁三冬头上,力道不轻,斥责道:

“你这孩子,这些年走了不知多少弯路,便是那些贪恋钱财的风尘女子都娶回家不知多少,老娘我年纪大了,但还没有老眼昏花,等到老娘我死了,若是没个好人带着你,恐怕着家业早晚被你败光,自己也得流落街头!”

说罢瞧瞧看了霍明一眼,霍明哪还不知道老人的心思,笑盈盈的说道:

“我与三冬乃是好友,自然相互帮持,况且老人家身体康健,三冬还等您给他看孙子呢,可莫要再说这些话。”

老人一听这话眼睛眯成一条缝,砸吧着嘴,笑道:

“抱孙子好,抱孙子好啊。”

丁三冬松了口气,陪着笑,虽然挨了老太一下但也知道老太是为了他好,只是心中暗道不该令那几个侍妾前来服侍,凭白坏了老娘的心情。

装过头扫了一眼,冷言道:

“吃什么吃,没看到娘看不上你们几个,待在这里污了我娘的眼,还不快滚!”

那几名侍妾也不恼怒,低笑着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丁三冬怎么责骂她们也不会在意,毕竟到手的银子的沉甸甸的,骂两句也就骂两句吧。

“娘,您看这下清净了吧。”

丁三冬赔笑说道。

老太白了他一眼,口中囔囔:

“这还差不多。”

霍明低头喝着茶,好似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门房大爷走了进来,开口道:

“老爷,门外一人自称是陈管事手下李叔,正在门外候着呢。”

此话一出,场中三人神色各异。

丁三冬更是心中一颤,此处他从未对外说过,对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同时也想不通对方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更不清楚这李叔是谁,只是心中认定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稍微平静心神,起身低声道:

“霍...霍兄,娘,我这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但是一只枯瘦的手掌紧紧拉住他,回身一看,正是当年收留他的那干娘。

只见老人双手颤抖,脸上带着惊恐之色,口中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孩儿啊,听话,别再跟着那陈管事厮混了,早日辞了侯府上的事,咱们就算离开京都,去找个村子务农也是好的。”

老人话语情真意切,一向刚强的她此刻面上竟然有些服软,眼角更是流出两行浊泪,陈管事所做的那些事她也听丁三冬提起过一些,心中对其又厌又怕,早就希望丁三冬脱离泥潭,不过那是丁三冬被蒙了眼,一心想往里钻。

老太自然是劝不住,每日觉都睡不踏实,现在对方找上门了,老太自然知道没有好事,毕竟这是老太居住的宅子,丁三冬绝对不会向陈管事透露这里位置的。

丁三冬脸色难看,心绪不宁,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霍明出声打断:

“老太,我与丁三冬乃是好友,此番有客前来我便与丁三冬一同见客吧。”

霍明缓缓放下手中的就被,极为温和的看着老太,他说的极为自信,话语中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老太慌乱的内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时之间有些平静了下来。

老太一脸希冀的看了一眼丁三冬,见对方点头,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口中喃喃道:

“那就劳烦霍公子了,夜深了,老身先去休息了。”

说罢便由两个侍女扶,回房去了。

挥手屏退下人,丁三冬不安的说道:

“难不成被那大管事查出来了。”

霍明摇头,手掌抚剑,淡淡说道:

“这几次做事没有留下什么尾巴,那大管事就算是属狗的也没这么快查到,你将那人迎院来,我藏在房中,自然能保你平安。”

丁三冬点了点头,略显难为情的说道:

“若是对方来者不善,还请少爷护我娘亲周全。”

霍明抬头笑道:

“你倒是个孝子。”

“干娘虽未生我,但养育之恩也是无以为报。”

霍明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随后两人商议几句,便由丁三冬起身前去相应。

另一边。

老太回到房内,已无老态龙钟之色,熟练的自床下翻出一木盒,取出宝刀一柄。

呛啷啷。

明晃晃的刀光映在老太的脸上,满面杀机。

“都怪我老太优柔寡断,才让这祸事找上门来。”

老太咬牙说道。

熟练的将手中的长刀挽了个刀花,冲着一旁的侍女开口:

“去镇上唤些人来,叫他们在院外候着。”

那侍女面色平静,并无半分惊讶,只是推开院门翻身离去。

待到侍女离开,四下平静。

老太这才坐在凳子上,将长刀置于膝上,微微颤抖的右手紧握刀柄,眯着双眼,一时间屋内杀机四起。

......

丁三冬在门前引了李叔,两人一路上不言不语。

小院中桌上的饭菜早已被清理干净,两人坐在石凳上,丁三冬满脸笑意的给李叔斟了一杯茶,开口道:

“这位兄弟自称是陈管事的人,可有信物?”

李叔取出提前备好玉佩,这玉佩造型精巧,背面是兰花纹,正面则是一个‘福’字。

丁三冬接过细细看了一下,这玉佩是之前由别人赠给侯府的贺礼,一共四枚,材质是取自青胎石的石芯,分别刻有福禄寿喜四字,被大管事取走之后,其中那枚‘喜’字玉佩私下佩在身上,丁三冬自然是见过的。

验证一番之后,丁三冬将玉佩递回,内心倒是认同了李叔的身份。

拱手笑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李兄此次前来何事,可是大管事有所吩咐。”

李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夜已经深了,他需要在白天之前赶回去,因此不想说些客套的,只是冷冷说道:

“张厨子死了!”

丁三冬闻言一惊,手中的茶盏抖了两抖,险些摔在地上,勉强维持着平静道:

“如何死的,莫不是被侯府贼人所害!”

李叔狡黠一笑,眼神阴冷的看着丁三冬:

“别装了,丁管事,张厨子是被大管事下令处死的,至于为什么会死想必你比我清楚,他死之前可是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包括你丁三冬曾经策反的事,也一并说了。”

啪的一声,丁三冬将手中茶盏丢在地上,他刚刚受了惊,手中把持不住,茶盏跌落,为了掩饰,只得做出掷茶盏一样的动作,故作惊怒道:

“你平白冤枉好人,我对大管事忠心耿耿,定然是那张厨子受了蛊惑胡说的!”

李叔挥挥手,丁三冬这般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皱着眉头道: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争辩这事,具体如何你心里清楚,只是我想见一见你背后之人,你丁三冬是什么人我接触的虽然不多,但也知道的大概,既然敢叛了大管事,那背后必然有人撑着,我想见上一见,毕竟我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丁三冬心中骇然,暗道这大管事一方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仅凭这只言片语的线索便将事情推断了一个七七八八。

不过当下丁三冬却是断然不会出卖霍明,现下两人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霍明那边出了披露,自己也不会好过,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吱嘎声。

门推开,霍明腰间悬剑,缓步而出。

只是淡淡的扫了李叔一眼,开口道:

“你要见我?”

李叔抬头扫了一眼,见对方面生,不由看向一旁的丁三冬。

这时丁三冬已经恭敬起身,给霍明让了座。

霍明坐在石凳上,只是看着李叔,心中却有无数的想法,当下他急于解决大管事的问题,这李叔既然上门,不管是真是假都想要赌一把,赌对了自然是好的,若是对方不过是假意前来,那么便只得留下对方性命了。

霍明目光闪动,坐在石凳上,一身气质沉静,丁三冬则是侍立一旁,低着头不说话,原本有些焦躁的内心在霍明出来的那一刻也是平静下来。

这一切被李叔看在眼里,已是信了七八分,拱手说道:

“阁下是何人,为何搅进这泥潭当中。”

霍明心念一转,脱口而出:

“我乃侯府霍明。”

此话一出,李叔和丁三冬俱是一惊。

丁三冬一时摸不清霍明的想法,不是要隐藏身份先解决大管事的问题么,怎么自己却是说了出来。

而李叔则一惊之下开口道:

“霍明,怎么可能,你不是...”

话说了一半,自知失言,便又闭上了嘴巴。

霍明早已打好腹稿,冷笑说道:

“傻子对么,世人皆知我是傻子,那鹤归山仙长只是听了我父亲的安排坐下这种种布局,为的不就是引出你等。”

“不可能,若是侯爷早就知道,以对方的脾气,我等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莫非!?”

鹤归山!?

这鹤归山仙长铁口直断的事在京都传开已有十数年了,他自然是知道的,如果这布局从十数年前霍明出生就开始了,那幕后的谋划怎么可能是自己这些小鱼小虾!

李叔瞬间想到了无数可能,难不成自己一方三十余人只不过是棋盘上的过河卒,早就没了退路,而对方真正的目的确实自己身后的执棋之人,想到如此背后大汗岑岑。

霍明一见对方着了道,便继续将戏演下去:

“你等不过小鱼小虾,真以为我父会将你们放在眼里,不过是想借你们钓出幕后的大鱼罢了,朝堂之争才是真正的修罗场,你等江湖中人擅自搅了进来,真不怕拜剑山庄彻底断了后不成。”

接连的信息砸的李叔有些昏头,霍明的话不仅验证了他内心所想,同时还透露出对方已经知道拜剑山庄这一信息,这让李叔觉得自己等人无比可笑,所谓的密谋不过早就被对方放在了明面上。

心下对于陈禹自然是失去了信心,他和方奎不同,方奎是一心求死的愚忠之人,然而他李叔却没有为拜剑山庄赴死的想法。

“唉,侯爷深谋远虑我等佩服,看来今晚我真是来对了。”

李叔今晚来见原本只是想要给自己谋个退路,他不想陪着陈禹葬身于旋涡之中,没想到今晚竟然得知了如此多的隐秘,只怕待到事发,这些人是一分活路都没有。

霍明此刻见对方已经完全信了,立马开口道:

“虽然我等早已识破诸般谋划,但是临了恐怕还是要有不少伤亡,只要你肯归顺我等,自然算是有功,也就能逃过一死,便是那些侯府财物我等也是要追回的。”

李叔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此刻就跟要渴死的鱼见到水一般,连忙开口道:

“我可以做些什么?”

霍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随后低声说了起来。

夜色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三人聊了足有一个时辰。

待到李叔起身离开,丁三冬疑惑的看着霍明,小声道:

“少爷你便这般信了他?”

霍明爽朗一笑:

“不过是加一层保险罢了,初时我是不信的,这李叔最开始上门内心也在摇摆,如果我们的筹码够,自然会倒向我们,若是不够恐怕反手就给我等卖了,不过目前看来,这筹码还是够得。”

丁三冬眨了眨眼,看向霍明,到处自己的疑惑:

“少爷,莫不是真如您所说,鹤归山仙长说您神智不开是跟侯府上下演的戏码?”

霍明抬头看向夜空,笑着道:

“你觉得呢?”

丁三冬低头不语,总觉得这个少爷让他怎么都看不透。

......

李叔在门外翻身上马,向庄园而行。

走到拐角,忽然见路旁涌出一帮人来,这些人有的身穿华服,有的却形如乞丐,不过各个都手持利刃,其中还有两个老农打扮的端着锄头,眼神凶狠的看着自己。

还有一老太领着两个侍女,手中端着一口长刀,狠厉的说道:

“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不然就算最后你暂时走脱了,老身这柄鬼头刀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要了你的命。”

说罢手中长刀抖了两下,周边众人都向前一步。

李叔苦涩一笑,拱手道:

“不劳老太动手,我李叔也是个识相的。”

说罢打马而行,人群缓缓分开。

李叔独行在郊外的小路上,一片乌云飘来,将皎月遮掩,原本在地上拉长的影子转瞬融入黑暗之中。

抱了抱臂膀,不禁打个寒颤,李叔低着头轻声道:

“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