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剑仙

破败寂寥的小院内。

陈藏弯腰搬来一张瘸腿的小方桌，随即拿出两个小木凳来。

想了想，扯着嗓子高喊两声。

屋内的侍女红豆就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指着陈藏的鼻子就要骂，然而刚一开口，却看见了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霍明。

只得偃旗息鼓，气哼哼的去屋内拿来两个酒碗，端来一小碟萝卜咸菜。

陈藏瞪着眼睛；

“你不是说没有萝卜咸菜了么。”

红豆气哼哼的回道：

“我何时说过。”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进屋了。

这时陈藏方才想起对方说的是‘哪有钱’，可没有提过半句萝卜咸菜的事。

只得摸着鼻子悻悻作罢。

两人一人一凳，面对面而坐。

趁着陈藏倒酒的功夫，霍明打量着整个院子。

跟丁三冬的院子自然没法比，房子是破的，桌子是破的，地面也没有青石板只是一些踩的硬实的黄土。

闭眼深深吸了一口，一股黄土特有的气息弥漫在鼻尖。

这让霍明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夏天的晚上一家人躺在铺着凉席的房顶上。

奶奶会摇着蒲扇给他讲故事。

伴着村里的几声犬吠，很快就能睡着。

那时也是一般的味道。

只是没有如今的那丝血腥气和几分酒气。

端起酒碗。

原本打算一饮而尽，结果发现碗中空空如也，不由恼怒，好好的意境就这么毁了。

陈藏笑着的摇了摇酒葫芦，示意当中的酒可不多了，想喝自己回家去取。

霍明无奈，一个翻身就要越过墙头回去。

屋内传来两声轻咳。

陈藏脸色一变，骂道：

“有门不走，你这人非要翻墙！”

霍明头也不回：

“江湖中人，不就该如此。”

陈藏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

“你一个刚刚入品的臭小子，懂个屁的江湖！”

霍明全当没听见，这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家伙，居然叫自己臭小子，真是可恶。

回到丁三冬房内，霍明翻出两坛老酒，随后想了想，有在盒子里掏出一小把金豆子。

帮丁三冬掖好被子，这才出门。

只不过这次却没有翻墙头。

陈藏接过酒坛，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碗，一饮而尽，口中嚷嚷着：“好酒。”

随即夹了一条萝卜咸菜去掉口中的酒气。

萝卜咸菜的咸香加上陈年老酒特有的醇厚香气，让陈藏眯着眼睛，满脸享受，右手在膝盖上甚至打起了拍子。

霍明见状也尝了一口，但是那股如烈火灼心一般的辛辣实在是忍受不了。

只不过不想让陈藏看笑话，所以强忍着咽了下去，表情尽量平静。

陈藏见状嘿嘿一笑，拿筷子指着霍明道：

“你看，喝酒都不会，还说自己是什么江湖中人。”

霍明抹了抹嘴，又给自己斟了一碗：

“江湖就是一张大网，只要卷入纷争，哪怕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那也是江湖中人。”

陈藏一愣，低声说道：

“你这话，要是师傅还在，定然喜欢你。”

霍明轻声问道：

“那你师傅是谁？”

陈藏呵呵一笑：

“谁？一个没人烧纸的孤魂野鬼罢了。”

霍明沉默，只是低头小口小口喝着酒。

小院中，两人自斟自饮，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人感觉如同多年好友一般。

好一会儿。

陈藏放下酒碗问道：

“你知道你今晚杀得那人是谁么？”

霍明摇头：

“他只说自己是无极宗，至于他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陈藏惊讶：

“名字都不知道就直接杀了？怎么不问问？”

霍明夹着咸菜说道：

“事态紧急，当时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时间问。”

陈藏干完一碗酒，眯着眼睛说道：

“这无极宗是江湖乱党，平时率性而为，烧杀夺掠无恶不作，宗主上三品，不过传闻多年之前为了再进一步，追求仙道所以远离宗门而去，至今不知所踪。”

“你今天杀得这人应该是无极宗大弟子的弟弟，名叫楚萧河，八品境界，他有个厉害哥哥，据说是临近上三品的妖孽，常年不出山，一只在潜心修炼。”

霍明神色淡然，并不说话。

陈藏讶异：

“你不怕么。”

“有什么怕的，又不是我去找别人麻烦，是别人找我麻烦，怕也没有用。”

“那倒也是，剑法讲究心态的中正平和，动时如大浪滔滔，静时似清风徐徐，收放自如才是正道，你这心境倒是适合练剑，方才我见你用的剑法颇为高明，是从复苏悬金中得来的？”

霍明点点头，并未隐瞒：

“是先贤感悟，剑法名叫《叠云剑》。”

陈藏一脸惊讶：

“竟然是叠云剑？”

霍明抬头看去：

“你听说过？”

陈藏摇头笑道：

“并没有，上古的事情我去哪里听说，不过先贤传法，叠云剑一定不俗，所以逗你的。”

霍明哑然，心想这陈藏的行为还真是跳脱。

陈藏一边饮酒，一边缓缓开口：

“初次习练你已剑法熟练，可见天赋是有的，不过平时习练剑法是一回事，与人过招是一回事，杀人又是一回事，杀人剑还需在杀人中去练，这个你得记住。”

这道理霍明倒是明白，只不过又不能总是去找人杀，现在唯一和自己有死仇的除了无迹可寻的无极宗，就是那在城外豢养死士的大管家了。

话说，死士的功夫应该不赖吧。

霍明低头思索，再次开口道：

“你这里有药吗？我的家仆受伤了。”

“我看你出手阔绰，五千五百金眼睛都不眨就花了，身上还不备点伤药？”

霍明摇了摇头。

陈藏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瓶丹药递给霍明：

“这叫七日春，像你家家仆那种伤势，服用下去，7天之后就好个七七八八了。”

说着摆了摆手。

霍明低头看了一眼，推了回去：

“还有没有更好的？”

陈藏一瞪眼：

“你知不知道习武有多费银子，一个家仆，差不多得了！”

霍明笑道：

“我有钱。”

陈藏从怀里又掏出一瓶丹药来，骂道：

“狗大户，这是一日春，他那伤势，一天就能好个七七八八。”

霍明刚要身手去拿，陈藏就将手收了回去，反而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来，笑着说：

“一百金。”

霍明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珠玉珠，陈藏一把捡出其中两个塞进怀里，但是这两颗玉珠，随便一颗，就比霍明手里那一把都值钱。

“吃点亏，你拿去吧。”

陈藏一脸心痛，他是真心痛，为这些不被主人珍惜的金珠玉珠感到心痛。

霍明收起丹药，给陈藏斟了一碗酒，笑着道：

“我知道你没吃亏，你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咱们就扯平了。”

陈藏点点头：

“问吧。”

霍明开口道：

“你刚刚说无极宗宗主追求仙道，那仙是真的存在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霍明十分好奇，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武道走到顶点是什么样的。

陈藏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武道进入上三品后修行的不再是肉体，也不再是内力，而是虚无缥缈的‘道’和‘意’。”

“据说一旦修炼有成，人自身的生理结构都会发生变化，千手佛陀，人首蛇身，都是可能的，寿命也会变长，这种情况已经很难定性为‘人’了，如果把这个当做仙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是有仙的。”

“如果说的是传说中寿元无尽，身处仙界的仙我认为是没有的。”

“但是最近我的想法也在动摇，据传外界现在发现了许多上古遗迹，当中发现的诸多证据都在表明我们的先人在求仙之路上取得了难以想象的进展。”

“更有人说当今世界仙路即将显现，如果是真的话，那么应该是有仙的。”

霍明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可以说是唯心的，有没有看个人，不过真正的强者威能确实逼近了人们想象中仙的层次，估计这帮人真的现世，被人当做神仙陌拜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品级之间的差异呢？”

陈藏再次开口道：

“目前通用的划分方式，下三品练力，九品一万斤，八品两万斤，七品三万斤，当然这些说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能平稳持续输出的力量，这也是绝大部分江湖中人所在的层级。”

“中三品修内力，六品初步感召内力，可以激发剑气，刀芒，已非常人能敌。五品感召天地，无时无刻不处于修行状态，可借助天地阵势，御空而行是该品级的象征。”

“四品回归己身，自身呈一方世界，内力运转生生不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缠斗之下便是不败之地。”

“至于上三品就不是我能接触的了。”

“不过这也只是通用划分，比如西域那种特殊地方，一直都是持修几身，也就没有感召天地一说了。”

霍明点了点头，也就下三品修外家打好基础，中三品修内家求一个内外圆满，上三品寻仙家肉身改造。

倒是简单易懂。

陈藏将碗中酒饮干，开口赶人：

“你还有问题吗？”

霍明灿然一笑：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帮我？”

帮自己拦住逃跑之人，帮自己解答疑惑，霍明对此有太多疑问了。

陈藏解开酒葫芦小口啜饮：

“他们都叫我小剑仙，可是我想把这个小字去了，进入上三品之境，奈何我剑心并不圆满，修行多年也找不到突破的契机。”

放下酒葫芦，陈藏飒然一笑：

“现在找到了，这不圆满的剑心在你这。”

“等你成长起来，到我这个境界，你我放开手一战，只要我斩去你的头颅，我自然剑心圆满，求得逍遥意，直入上三品。”

霍明大笑：

“看来你我非敌非友。”

陈藏斜眼看道：

“要么敌要么友，非黑即白，你说非敌非友，是什么意思。”

霍明拎起酒坛，翻墙而去，轻飘飘留下一句：

“对手罢了。”

“对手？”陈藏眯着眼睛，想了又想，口中喃喃道：“非敌非友是对手，你总能找到这般中间的说法，果然是天生的练剑坯子，看来是非杀你不可了。“

说罢一拍桌子怒骂道：

“狗日的，你又翻墙！”

......

回到院中。

霍明先来到屋内将丹药给丁三冬就水服下。

随后端坐在一旁心神浸入识海，开始修炼。

武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当下自己已经进入九品境界，那么便也有万斤巨力了，但是在对战楚萧河的时候却能挡下对方的攻势。

要么是楚萧河的功法导致更多偏向于速度，要么就是自己完美道基进入九品境界远超世俗所规定的境界划分。

陈藏也说了，这只是江湖中的通用划分方式罢了，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想到陈藏，霍明嘴角微微翘起，这是自己在这方世界遇到的最符合自己心中形象的江湖中人了。

青衫小剑仙，倒是对得起这个仙字。

心神沉寂，识海中霍明开始再次演化叠云剑，手中虚化的长剑如同羚羊挂角一般，刺向想象中的敌人。

或斜刺入灵蛇吐信，或劈砍如大浪滔滔。

脑海中怎么也忘不了楚萧河那诡异的身法。

混沌仙经运转，识海中的神秘光幕表面似云海涌动，大道梵音，或吟或唱，身处其中隐隐有超脱之感。

霍明心神空灵，身随心动，凭着脑海中对于楚萧河身法的记忆开始推衍。

从一开始的形似神不似，到神似形不似，再到形神皆不似。

身影如狂风中的一片柳叶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竟在原地留下几个残影。

忽然。

神秘光幕之上光芒涌动，一道赤色雷光挣脱光幕，落入霍明体中！

光幕之上一行金闪闪的大字浮现出来。

【天赋神通·方寸步：或尺或寸，或腾或挪，方寸之间得见乾坤。】

霍明哑然。

不是听说这天赋神通是中三品才有概率能领悟的么，怎么自己一个人就有两个天赋神通了。

还是步法类的天赋神通。

这样不管是进是退，还是陷入敌阵当中，自己都多了些攻伐和保命的手段。

心思一闪，霍明继续沉浸于识海修炼之中。

......

小院中，陈藏喝干最后一口酒。

脸颊微红，高声喊道：“红豆！”

屋内传来一阵声音，一直布鞋飞了出来，落在桌子上。

“干嘛！”

陈藏摸了摸鼻子，笑着说：

“好些年没给师傅烧纸了罢。”

屋内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想起一道决绝的清脆声音：

“有什么好烧的，活人的事都顾不过来，还管孤魂野鬼干嘛，还是被你亲手刺死的孤魂野鬼！”

陈藏抬头看天，怒道：

“屁，烧了纸就有家了，那就不算孤魂野鬼了！”

这话仿佛耗尽了小剑仙全部的心气，眨眼间神色落寞下来，只是愣愣看着天上的月亮。

脑海中尽是那个在磅礴雨夜中一脸坦然跪地求死的老人。

以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要杀我爹’的红豆。

冰凉的月光撒入房中，越过女孩耸动的肩膀，想要抹去其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