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永远的大爷
有些事要缓着办,徐徐图之。
就比如姐姐陈雪晴和姜红泥的工作,陈春年打算用一两年的事件,稳扎稳打,循序渐进。
有些事,则需要急着办,一丝一毫都不能拖延。
再过几天,剧团结束县城的‘过年戏’,就要开始下乡演出,他得做一些准备。
当务之急,自然是运输工具……
二十几分钟后,陈春年来到东关罗家,罗大虎几人刚准备过去上班。
“小年你咋过来了?”罗小虎问道。
“你们几个先过去,别耽误了下午去戏院摆摊,我跟罗伯伯干一件大事。”
陈春年摆摆手让他们先走,自己进了屋:“罗伯伯,我又来了。”
罗奇老爷子正在喝罐罐茶,看见陈春年,他赶紧起身洗了一个杯子:“小年,来,咱爷俩喝茶。”
陈春年不客气,陪着老爷子喝了一会儿茶,这才开口问道:“罗伯伯,你们单位有没有那种白菜价的二手拖拉机?”
罗老爷子想了想,摇头说道:“现在没有了。”
“1981年底,县上统一调配,把所有的拖拉机、农机具便宜处理给各公社,让各公社便宜处理给各大队、生产队。”
“结果,那些农机具到了公社,就成了一堆废铁,大队生产队没钱买,农户自己更买不起,所以,好多农机被当成废铁卖掉了。”
“……”
陈春年听着一阵心疼。
马丹的,一台28拖拉机10800块钱,一台常州柴油机的手扶拖拉机3200块钱,就这么给糟蹋了啊?
当然,明着说是当废铁处理了,可真相如何,谁特么知道呢……
“罗伯伯,能不能想办法给咱搞一台二手的拖拉机?”
陈春年喝着老爷子的酽茶,一张脸苦成了王大娘的裤裆,皱巴巴的说道:“再过几天,县剧团要下乡演出,每个公社三天三夜的大戏。
我和大虎哥、尕虎他们要跟着下乡卖卤肥肠,没有个运输工具不行啊。”
罗老爷子一听,开始认真思量:“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小年你等等,让伯伯想想办法。”
陈春年乖巧答应:“嗯呐。”
罗老爷子沉思良久,右手几根皲裂严重的粗短手指,使劲挠着苍白老头:“机修厂的库房里有几大堆报废的零件,实际上,有些零件根本就没用过,是新的……”
老爷子站起身来:“小年你先喝茶,我出去一趟。”
陈春年点头:“行,伯伯,如果需要花钱您吭声,几百块、一两千内都没问题。”
老爷子摆摆手,没说话就出门了。
喝了一会儿罐罐茶,陈春年百无聊赖,便干脆上炕,扯一床被子盖身上,呼呼大睡……
……
下午4点多,院子里传来一阵叮叮咣咣,还有人在说话。
刚开始,声音很低,好像还挺和谐。
不料,过了一会儿,那帮人便开始嘟嘟囔囔的争吵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听着都有些上火了。
陈春年被吵醒了。
他抹身下炕,掀开门帘一看,嚯,竟然是八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正蹲在一大堆零件前抽烟吵架呢。
“罗奇,你的老东西折腾人呢,用一堆报废零件组装拖拉机,你想屁吃呢?”
“朴昌勇,你特么闭嘴行不?”
“老罗,没有柴油发动机,光有大轴轮胎什么的没用,什么都弄不成啊。”
“就是就是,没有发动机,还组装拖拉机,组装你妈X呢,狗日的罗奇。”
“杜子腾,你特么再哔哔一句?信不信老子把你家那个李金娥给日劈叉了?”
“……”
好吧,果然是男人一生皆少年。
这几个糟老头子,年纪最小的五十好几六十岁,年纪最大的都超过六十五岁了,一言不合就飙黄腔。
“几位大爷,忙着呐?”
陈春年出门,给老头儿们散一圈烟,笑嘻嘻问道:“你们这是要手搓、呃,你们这是要组装一台拖拉机吗?”
一名老头儿‘呸’一声,骂骂咧咧说道:“都是罗奇这老鬼发癫,说想利用报废零件组装一台拖拉机。”
另外几人也开始强烈谴责。
陈春年笑问:“以你们的技术,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吧?”
一名老头儿叹息:“不是技术的问题,关键是没有柴油机,你说,咋组装出一台手扶拖拉机嘛。”
几人纷纷附和。
罗奇老爷子苦着脸,蹲在地上闷头吸着烟,两道花白的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
陈春年也有点犯愁。
他今天过来,说是‘手搓拖拉机’,实际上,还是存了捡个便宜、搞一辆二手拖拉机的心思。
谁料到罗伯伯更狠,找来当年同一个车间的老工友们,竟然真想‘手搓’……
“其实还有个办法。”
那个名叫朴昌勇的糟老头子突然想起一事,猛一拍大腿根:“机修厂不是还有一台让学徒工练手的拖拉机头嘛。”
几个糟老头子瞬间来了精神。
“对对对,那个拖拉机头拆卸了很多次,缺了一些零件,不过,柴油机和缸体好像还能用。”
“28拖拉机头的柴油机,能装到手扶拖拉机的机架上?”
“杜子腾你滚边儿去!”
“就是,谁说非要组装一台手扶拖拉机?咱就不能弄一台28?”
“……”
说干就干,丝毫不耽搁。
七八名糟老头子立刻行动起来,有人专门回了一趟机修厂,很快就带来一个好消息。
拖拉机头的发动机没问题,加上柴油还能嘭嘭嘭。
而且,离合器、变速箱、传动轴和悬挂系统的零件基本都在,完全可以考虑重新组装!
哎,到底是经历过‘战天斗地’岁月的机修厂老工人,有条件就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不过,陈春年却多少有些担心:‘这么胡乱整出来的拖拉机,那还叫拖拉机吗?’
‘能不能开?’
‘敢不敢上路?’
‘大爷们,记得把制动和刹车装好啊。’
当天晚上,红宁县东门外的罗家,灯火通明,几个糟老头子连夜奋战,热火朝天。
陈春年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充当一名勤杂小学徒,端茶送水,点烟,陪着老爷子们开黄腔、吹牛逼。
大家一听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陈肥肠’,一个个两眼放光,开始疯狂暗示加明示。
一个字:糟老头子们都饿了,馋了,陈肥肠,你小子识相点就特么让咱吃那一口香!
陈春年哈哈大笑,蹬着二八大杠回家一趟,带了十斤卤肥肠,买了几十个馒头,并准备了四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
“大爷们,只要你们能弄出一台拖拉机,以后在我摊子上吃卤肥肠,一律免费!”
吃过了一顿丰盛的宵夜,八个糟老头子像磕了药似的,一个个的精神抖擞,打螺丝打得都快要冒烟了。
1983年2月13日,癸亥猪年,正月初一到初二。
八名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老眼昏花,手指粗粝,在一大堆报废零件中挑挑拣拣;
他们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凌晨4点多,一台由报废发动机、变速箱和零件组装而成的‘仿28拖拉机头’横空出世!
“罗奇,提半桶柴油过来。”
“还有黄油,黄油给老子填充上!”
“杜子腾,狗日的你把机油加上啊,没有机油空转,拉缸了咋弄?”
“没事,拉缸了就让他老婆李金娥过来顶缸,那婆娘水灵,就算没有机油润滑都得行……”
“……”
“泵几下汽油,我试着启动一下。”
罗伯伯捏着一根羊毛绳子,仔细缠绕在拖拉机的启动马达上,试了试松紧。
然后,他拉直羊毛绳子,骤然发力,猛的向后一拉:“呜日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
伴随着一阵清脆而密集的‘嗒嗒嗒’,拖拉机头猛的一抖,转眼间就被一大团白烟所笼罩。
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汽油燃烧后的味道,甜丝丝的,还特么挺好闻。
七八秒后。
罗奇老爷子手动切换到柴油机模式,响声一变,成了密集的‘啪啪啪’。
同时,还伴随着一连串气爆音,粗短的烟囱里,开始往外喷蓝烟。
拖拉机头抽抽几下,疯狂抖动一两秒,便又恢复了正常,发出‘哒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哎哟我去!
大爷,永远都是我大爷。
这台生产于1959年、纯进口的‘苏DT-54拖拉机’上拆卸下来的发动机,竟然真让大爷们给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