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君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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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定夺

彩哥眼里闪过一道光,若是陈道白要杀自己,一剑斩杀了就是,问这么许多,应该是要确认彩哥的身份真伪,即便未必会帮他报仇,至少也是死局中趟出了一条活路。

“不瞒二爷,我本姓杨,家在清德县磁门乡火塘寨上住,家中原有兄弟七人,可当年我回家时,只剩四哥和六弟还在世了,头前三个兄长和最小的弟弟全饿死了……”

说到伤心处,彩哥不禁擦起了眼泪。

“是真是假我一查就知,你也瞒不了。但你到底偷了我的灵稻,有过在此,我不能轻饶你。”

道白抬手,引动法力摄来绳索,将彩哥牢牢捆住。彩哥一声不吭,任由道白捆缚。

“道紫,这人就交给你看守了,我回山一趟。”

“小阿兄你放心吧,我会守好家里的。”

道白点点头,对道紫他自然是绝对的放心,交代完便驾起风来,飞身而去。

距离上次回山才过了不到十天,道白又跑回山门,守山的叔伯都不禁打趣:

“怎么,道白又遇上麻烦了?”

陈道白只能拱手笑笑,问清楚陈求法这次在山,便往四伯的洞府飞去。

好一阵子不见,道白的来访让陈求法甚是欣喜,拉着侄子的手进屋一起坐下,问起了近来的寒暖:

“在山下过得可还好吗?自己要独门立户,难免辛苦些,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同我说,但凡帮得到的,伯父肯定帮你!”

道白赶紧谢过陈求法的好意,找八叔公帮忙,道白还得真金白银的换取帮助,可陈求法对这个侄子的照顾却是从来都不求回报、不遗余力的。

“侄儿在山下过得挺好,有劳四伯挂心了。”

“这样就好。对了,听说你前几天来山上找过我一回,这几天因为秋收的事情忙得腾不开手,后来怎样了,疑难解决了没有?”

“是有一桩小事。”道白拿出了那条守宫尾巴,晾了好两天,都已经晒成干了。

“我结下庐舍不久,便有一只入道境的守宫妖来偷吃灵稻,我寻到八叔公帮忙,布了一道三堰断流阵,防住了小妖,只是想着‘愿打十条蛇,不杀家壁虎’,家里又已经布下了法阵,这小妖没法再来偷吃,便只斩下了一条尾巴以作惩戒。今日把这条尾巴带来,请四伯看看,这妖物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有没有点用场。”

陈求法接过守宫尾,掂了掂分量。

“妖兽的血肉多少含有些精元灵机,总是派得上用场的。我听说在千竹门这样的大宗门里,有用灵稻、妖兽血肉等富含灵机之物炼制灵石的法门,因此他们会在坊市收购这种妖兽的血肉。只是你这条守宫尾巴份量不足,又只是入道境的小妖,恐怕卖不上什么价钱。”

灵石居然能用灵稻和妖兽来炼制,这道白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禁好奇问道:“四伯,还有这样炼制灵石的法门?我以为灵石都是天地灵气所化,天生地养的灵物呢。”

“这有啥奇怪的,虽然叫做灵石,但这玩意儿归根结底是灵机凝结而成,不是真的石头。虽然也有矿里生出来的,可那种灵石矿脉得是何等的难得,又得是多少年的造化才能形成一条,但凡掘着一条,便要引来一场血雨腥风的。

故而先贤别出心裁,创制了这化形凝晶之法。妖兽精血皮肉还好些,若是灵稻,要炼制灵石耗费更高,听闻至少得五十斤灵稻才能炼出一枚灵石来,这还不算人工的花费呢。”

说到这里,陈求法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当然只是听说,也从未亲眼见过,这种法门还能拿人来炼!是真是假也不清楚,三宗四门自诩名门正派,大概是不会这么做的,但私底下有没有心术不正的,偷偷摸摸做这等事情,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听拿人来炼灵石,道白顿时心里一惊,头皮发麻,不由就想到了怜月那些担忧陈家会把外姓望气者捉去炼丹的话语。虽然那只是想也耀眼,道白相信自家应该没有这样的事情,可听了陈求法的话,他也有点不敢确信了。

以老祖的行事风格,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来……不过以家里的条件,大概是没资格得到这等化形凝晶之法的。但要是拿到,老祖会不会用人来炼……这事可不该去想!

道白赶走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定了定神,同陈求法专心讲正事。

“那这条妖尾便交给家里,请四伯回头拿去坊市上售卖了吧,我吃着家中的灵稻长大,收获的东西自然应该分公中一份。”

陈求法点点头,这样的妖兽血肉家里确实时不时就会打到一些,基本都是攒到一定份量,一并拿到坊市上去售卖的。

“还有一事要请教四伯,前些时日,我兄长陈洪给我送了个小厮来,我在震泽畔结庐清修,哪里需要人服侍?本不欲收下,可兄长却说是家母的意思。

母亲挂念儿子,我却不好推辞,只能收了下来。本想等过两年就给些银钱放他自己去谋生路,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个望气者,因是外姓不得修行之法,就想接近我偷师,若非他偷吃了灵稻,我还真察觉不了。四伯,家中没有外姓的修士,这事情我不敢擅专,还要请四伯来定夺,这人该如何处置?”

陈道白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起谎来,他故意把彩哥说成望气者,要试探试探家中对外姓望气者的态度。

陈求法闻言,也皱起眉头,疑难起来。

“你是如何想的,要罚还是要保?”

陈道白试探着问道:“能保下来吗?”

“难讲。我同你直说好了,家中没有外姓修士,乃至整个下菰郡的各家都少见外姓,根子还是在老祖身上。当年你老祖隐姓埋名报仇成功,固然是一时美谈,但在各家那里却是一声警钟,别的不提,治守一方,谁没几个仇家旧恨的?其中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人物,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因而各家都格外提防着那些来历不清楚的望气者。

像你说的那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家里就剩两个快饿死的兄弟,这种人啊,最不好信。倘若是早年间某个没杀干净的仇家后裔,又刻意摸到你身边了,老祖向来谨慎,是不会留这样的祸根的。我也劝你不要心太软,有时候一时心慈手软,说不定就是来日的灭顶之灾啊!”

道白默然,陈求法一点这关窍,他立刻便通透了。陈家在外姓修士一事上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崔怜月是他道白知根知底、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道白可以给她担保,但他说的话,在家里有几分脸面?老祖陈君谋在家中一向乾纲独断,大事都由他一人决断,老祖不相信外人,怜月就没有生路。

所以,崔怜月的事情八成还是得瞒下去。

“那么,还是让他自生自灭?”

陈求法叹了口气。

“我去问问老祖的意思吧,你在此处稍等片刻。”

道白赶紧起身拦住四伯。

“这是侄儿的事情,怎好劳烦四伯,我自个儿去便是了。”

道白不好意思让四伯帮自己跑腿,同时他也想亲自去探探老祖的态度。而陈求法想了想,这事情确实还是让道白来问最合适,便让他自去,得了答复后再回来自己这里商量。

陈君谋的洞府道白也不是第一回去了,可上次到这里来时,道白留下的印象相当不好,那洞中的阴雷游蛇至今还叫道白心有余悸。

因而,到了老祖洞府门前,道白是小心翼翼、万分谨慎,在门外先躬身一礼,报门而进。

“禀老祖,弟子道白有事求见。”

门扉徐徐打开,陈君谋虽然没有回声,但意思不言自明。道白垂手躬身入内,老祖还是在帷幕后打坐,但这回不见了阴雷游蛇,也没有那么许多逸散的法力。

看来老祖消化了大祭上得的好处,修为境界稳固下来了。他已经是筑基后期的好修,修为再进便是筑基巅峰……难不成老祖是想冲击紫府吗?

道白拜在地上行礼时,脑海中止不住的想着这个问题,当年陈乐山就是在准备冲击紫府时,遭了弟弟陈知水的毒手,虽然戏文里说陈知水是为了谋夺陈家基业,贪欲作祟才做了这种恶毒事情,但细想一想,“一家满门具杀尽,除了冤家对头人,杀了一家三百口,老夫才得放宽心”这几句唱词本身就很奇怪。

陈乐山一家满门,难道就不包括陈知水吗?当年的事情,恐怕别有玄机,然而连亲身经历此事的陈君谋都从不纠这词的错,道白觉得自己最好也不要细究其中缘故。

“道白回山了,可是有事要来见我?”

陈君谋的语调听着和蔼,但道白可不敢放肆,依然毕恭毕敬地答道:“回老祖,孙儿下山治田,遇上一事不敢擅专,先去请教了四伯,四伯那边也不敢拿主意,故来请老祖定夺。”

道白将彩哥的事情详细说了,除了怜月也是望气者的部分,其余一点没有对陈君谋隐瞒。

陈君谋坐在帷幕后,道白说完了事,半点看不清老祖的表情,无从知晓他的态度。

“你想保那个孩子?”

“孙儿听凭老祖定夺。”

道白很清楚,听起来老祖是在问自己的意见,可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应该有意见,听从老祖定夺,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而陈君谋似乎对这个答案也很满意,帷幕微微晃动,幕后的人影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去提了那人的头来。”

道白一怔,错愕的抬起头,他虽然大概猜到老祖不会接纳彩哥,但怎么也没想到,陈君谋连人的面都没见过,开口便要杀。

“怎么,不会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道白的错愕似乎在陈君谋意料之中,他甚至好像听见了若有似无的笑音。

“孙儿懵懂,老祖睿断必有深意,道白不敢违逆。只是为了今后遇事可索照前鉴,恳请老祖明示。”

“我家麒麟儿,就是聪明啊——”

陈君谋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

“那个杨彩哥,是不是我家的仇敌,会不会危害我家,都不重要,就算他真的孤苦无依,对我家无所歹心,也是得杀他。记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身上的那道气,我们藏了这么许多年,大祭后你刚露了个面,就这么巧有遗落民间的望气者来接近,道白啊,你要不要自己这条命?”

道白一听就明白了,彩哥出现的时机太巧,陈君谋不得不怀疑这可能是沈家派来的奸细,所以哪怕错杀,他也不能留着此人。更何况这种外姓的望气者,在陈君谋眼中大概同凡人没有什么差别,不要说杀一个两个,就是杀百十个,只怕老祖也不会挂在心上。

要知道,这一位百年前在归来峰上,可是把一众血脉相连的陈知水后人全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的主,就是家里头,陈求方、陈求安这些求字辈的叔伯们都怕这老祖怕得很呢。

“孙儿明白了,可万一杀了此人打草惊蛇……”

“那就惊一惊那条蛇好了,如果这个杨彩哥真是奸细,说明在他背后的人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不敢明着动手。我们把他的眼线除了,你觉得那人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我家是在警告他。”

道白知道彩哥不是什么望气者,但这不妨碍他顺着陈君谋的思路往下想。

“对方既然已经怀疑,那最好的办法不是打消他的怀疑,而是叫他不敢来招惹陈家。信与不信,只在那人自己,人的疑心向来便是如此,一旦生疑,便是我死了,他也要怀疑我是不是假死。

但他敢不敢来惹陈家,却是得看我家的态度,这时候越是小心越是软弱,就越会让那人觉得有机可乘,以雷霆手段处置,才会让那人担心牵连到自己,老老实实收住手,不来我家面前凑合。”

“道白果然聪明。”

老祖又夸了道白一回聪明,反复这么说,道白心里头也不免怀疑起来,老祖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聪明,什么叫“聪明”,这是让我识时务的意思吗?

陈道白心里踌躇了下,最后俯首道:“孙儿明白了,谨遵老祖法旨。”

“那就去吧,这两年流字辈又走了两个孩子,求字辈也没有新的年轻人了,陈家的未来就要到你们道字辈手上了,希望年底前能听到你突破炼气中期的好消息。”

这一句话似是给道白加了一副纸枷锁,轻薄如蝉翼,一撕即破,可正是这样,比铁枷木枷戴着还让人受罪。

越是容易撕破的枷锁,就越得小心不能去弄破了。

回陈求法洞府的路上,道白忍不住去想怜月的事情,要是让老祖知道怜月是个望气者,是不是也会逼道白把她杀了?

这回的投石问路,让道白多少看清了老祖对外姓望气者的态度,更让道白坚定绝不能让家中知道崔怜月的事情。否则老祖逼他杀怜月,那该怎么应对?

和家里硬顶?他陈道白这小胳膊小腿的有这本事吗?

带着怜月外逃?他在陈家还算个俊彦良才,可沦落为了散修,没了家族庇护,他这炼气的修为在危机四伏的仙道中,又算哪根葱?

想到这里,道白不由顿足,环顾四周的萧瑟秋景,扪心自问:假使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会不会下手杀怜月?

他顿时不敢再想下去了。

因为这个问题,道白来到四伯这里时脸色很糟,陈求法一眼就能看出他有心事。

“怎么脸色这么差,老祖那边的意思是?”

道白叹着气摇了摇头。

“老祖的意思是,杀。”

陈求法其实已经有所猜测,不论是以他对陈君谋的了解,还是道白刚才的脸色,基本都逃不过这个结果。

他不由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才勉强开口安慰道白:“你不要怪老祖,他是从那样艰苦卓绝的境地发迹起来的,难免多疑一些,不肯冒风险。你要体谅他,老祖这么多年小心谨慎,这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或许是因为道白闷闷的神情,让陈求法误以为道白是不舍得杀彩哥,因此特意劝解了一句。道白干脆就让陈求法这么误会,正好掩盖他的真实心思。

“我拎的清轻重,四伯放心吧。”道白拱拱手准备告辞,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话,“人到底死在我手里,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他家里的两个兄弟,还望四伯能派人去看看,清德县磁门镇火塘寨,姓杨的人家,父母死于甲子年的旱灾,兄弟七人,家中只剩老四和老六了。”

说过意不去或许有些虚伪,但道白还是得把戏做足了,以便把怜月的事情摘过去。

“你放心吧,我晓得该怎么做。”陈求法点点头,目送道白离开。

人走了之后,陈求法眯着眼,也沉思起来。

这杨家人,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