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雪来
陈家女性修士很少，除了道紫，求道二辈如今没有一位女修。这个七姐姐，道白还是头一次听说。
见道白一脸疑惑，陈君谋便详细解释了一番：“你七姐姐名号道雪，这钟离陆氏是我早年时结交过的，陆氏家主陆公繇与我一般，都到了筑基后期的修为。陆公明是他族弟，二十多年前就突破筑基，可他结发妻子却卡在了入道境界，寿数有限，早早离世。故而，便娶了你七姐姐为续弦，陈陆两家结秦晋之好，一个在泽北丹阳郡，一个在泽南下菰郡，以为同盟，守望互助。”
道白听明白了，这陆家就是自己的盟友，陈道雪和陆公明的婚事根本是桩政治联姻，也难怪这么些年他在族中都不曾听说过道字辈行七的兄姊，原来二十年前就嫁到了陆家去。
再细细算一算岁数，道字辈的大哥陈道渌今年过了五十，行十一的道清不到三世，这位七姐姐估计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而二十年前陆公明的结发妻子都已经去世，恐怕现今早已过了百岁，纵使修士筑基能增寿两个甲子，这老夫少妻，也难说有多少真情实意。
想到这里，道白心中暗叹，也就道紫从小跟着自己，四伯又宽纵，不然估计紫丫头也很有可能要为了家族，强指给一个陌生男人。
“原来如此，七姐姐二十多年前便外嫁，那时我都未曾出世，自然不曾相见过。老祖的意思，可是要孙儿往丹阳郡一趟？”
“你不适合离家远行，丹阳郡不比我们下菰郡，是顾陆张萧四大家族各占鳌头，局势的纷乱比之下菰更甚，钟离山又在丹阳郡北，路途颇远，路上不知有多少牛鬼蛇神，你去了只怕危险。
那陆公明，要为家中晚辈采气，顺带陪你七姐姐省亲，明年年后正好要来我归来峰。届时你不妨将此事拜托给陆公明，他虽然是筑基修士，但毕竟娶了你七姐姐，与你自然是同辈，性情也好说话，不会拒绝的。”
陈君谋对这陆公明的态度，让道白稍稍感到有些意外，这老祖一向极少信任别人，因为年少时经历的陈知水之乱，就是自家人有时也防着一手，难以想象他会如此相信一个外姓人。
这陆氏和我家关系一定非同一般，莫非老祖刚才就是收到了陆氏的消息，才让我在外间待那么久？
道白一边想着，一边答道：“是，孙儿记得了。”
帷幕后的陈君谋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道白，你身负【神离】，修行天赋也不算差，假以时日筑基不会是太大的问题，但我们陈家是沈氏附庸，沈家肯定不会乐意看见你天赋太过出众。”
“孙儿铭记于心，一定稳步修为，不急于求成。”
“你素来是懂事的，有这句话我很放心。不过也没必要耽误修行功夫，正好陆公明来归来峰，他是筑基境界的炼器师，比起雨花山的沈千陵不差多少。你不妨去拜他为师，学些炼器的本事。我陈家再兴不过百年，许多的积累都毁在了当年的祸乱中，修仙百艺的传承很是不全，能学到这一手，对你，对家里，都大有好处。”
这句话道白彻底听明白了，陈君谋绕了一个大圈，说了这许多，原来是想要道白去学陆公明的炼器术，来丰富陈家的传承。当然，这也不是坏事，能学到这么一门修仙手艺，确实如陈君谋所讲的那样，对道白自己，对陈家，都大有好处。
“孙儿明白，一定勤奋苦学，给家里添一门传承。”
陈君谋满意颔首，挥一挥衣袖，示意道白可以离去了。
道白小心退出洞府，他握着颙飞枭的珠子，眯着眼思索起来。
陆公繇为了那东西不惜入局，倒是个好机会……多年前下的子，看来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另一头，道白离开后也在寻思，老祖这回又要布什么局。
采气和省亲……这由头固然说得过去，可眼下这个时候，一位筑基来归来峰，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陈君谋的谋划，道白现在的位分还没有资格去掺合。他依旧只是老祖手上的棋子，区别只在于，他是要做卒，还是要做車。
岁末的归来峰素装浓裹，他埋头思索着走在雪径上，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道白扭头看去，四伯正招着手快步走向自己。大概是出来的匆忙，陈求法连脚上的木屐都没换，白净的棉袜上沾染了不少雪粒。
“白哥儿，你来了怎么都不和四伯打声招呼？要不是刚才道清来我这儿，看见了门口那两盒桔红糕，我都不晓得你来过了呢！”
道白作揖行礼，答道：“侄儿见四伯正在忙，想您是在处断家中的大事，所以不敢打扰，放下东西便去见老祖了。”
陈求法听了一愣。
“老祖召你？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并非老祖召我，是我自己有事情上山请教。”
“哦，这样啊……”陈求法欲言又止，涉及到老祖陈君谋的事情，他还是打住了自己追问的欲望，“还要谢谢你给我带的桔红糕了，在山上这么多年，几乎都要忘了这东西的滋味——是道紫做的？小丫头已经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紫丫头可没这手艺，是怜月做的。”
道白实话回答，这种事情也瞒不了和自己极亲近的四伯，道紫那做饭的手艺，太容易给人识破了。
“怜月？”陈求法皱着眉头疑惑问着。
“就是我和道紫住在瓷里镇时的街坊发小，而今收留在我那草庐的女孩，四伯你还见过的。”
“哦哦，你这么我是想起来了。”
陈求法想起了那个女孩，若不是道白提起，恐怕他还真不会记得怜月这姑娘，毕竟在陈求法看来那就是凡人，容貌也没什么出众的，无非因为是青梅竹马而被道白收留，大概在他眼中就和陈之家里的下人差不多。
“你福分还真是不差，这姑娘手艺着实不差，将来肯定能找个好婆家的！”
陈求法夸奖了怜月，道白却笑不出来，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四伯，道字辈中我行十七，除了英年早逝的几位兄姊外，基本道字辈的兄弟姐妹我都认得，唯独不知道家中原来还有个行七的姐姐。”
“是啊，你姐姐道雪二十年前就嫁到了丹阳郡的陆家，你六年前才上山修道，自然不晓得。”
陈求法不明所以，道白怎么提起这事来了？
“怎么，方才老祖和你提到她了？”
“是，老祖提起明年年后七姐姐会和陆前辈回归来峰省亲，还让我去和陆前辈学一学炼器术。我从未见过七姐姐，是而想同四伯打听打听。”
陈求法又愣了，这消息他同样不知道。
最近老祖不和我说的事情是越来越多了，唉，老祖的心思真难猜啊……
“道雪是长房的女儿，和道渌、道清算是同出一脉。天赋也好，前些年接到泽北的消息时，听说她已经修到了炼气后期。
唉，道雪嫁去了陆家也不错，陆家家主乃是筑基后期的炼丹师，丹道水准比沈千炼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同样能炼制筑基丹，而且成丹率比沈千炼还要好一些，但据说钟离山缺一味炼制筑基丹的要紧材料，丹阳郡又是顾陆张萧四大家族争雄的局面，陆家被卡得厉害，所以得二三十年才有机会炼一炉筑基丹。不然以陈陆两家的姻亲关系，厚着脸皮同陆家求一枚筑基丹也行……”
每次提到筑基丹的事情，陈求法都不免心情黯然，沉默了片刻，才勉强继续说下去：
“道雪嫁给陆公明，等上些年，以陆家家主的炼丹术，总能等到一枚筑基丹，比耗在家里浪费天赋要好。老祖让你去学陆家炼器术是好的，你若能精通一门修仙百艺傍身，将来的路总会宽些。而且能搭上陆家这条线，说不定也有机会从他们那里换到筑基丹，眼下下菰郡这局面，沈家肯定是开始警惕咱家了，再想从沈千炼那里买……只能说难啊！”
陈求法对从沈千炼手上买筑基丹的事情很悲观，但道白却不这么想，他在落梅峰是当面见过这位翠屏山主的，对这人的德性多少有些了解——沈去傲是狠如狈，沈千炼就是贪如狼，为了利益，立场在他眼中并不重要，能临时反水和沈才思搭手，那么也能为了灵石同陈家合作。
这天下，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买卖却有的是人做。只要灵石到位，沈千炼不是不能做陈家的至交好友。
当然，前提是灵石得满足沈千炼这头贪狼。
要想满足沈千炼的胃口，要花费的灵石一定是笔巨大的数字，不然陈家不至于这么多年凑不出第二枚筑基丹。倒是陆家，和陈家是姻亲关系，而且听陈君谋的意思，双方大概是各有所需，利益交换更加方便一些。
“我想提前给陆前辈和七姐姐备一份礼物，但两位长辈素未蒙面，还要请教四伯。”
陈求法捻着胡须笑了笑，道白做事是老成，但有的时候考虑的反而太多了。
“白哥儿呀，不是四伯笑话你，陆公明是筑基修士，你再怎么花心思，东西也很难送到他心坎上。道雪离筑基大概也不远了，她摸到这个门槛应该不比道渌晚多少。这两人身上你就不用打主意了，倒可以试试从两人的孩子身上下手。”
“陆前辈和七姐姐的孩子？”
“不错。陆公明和发妻的孩子都是凡人，倒是与道雪生下了两个能修行的儿子，也是因为这事，道雪在陆家颇有脸面，陆家家主都要对她客气几分。这两个孩子，长子叫陆祚霖，与道紫差不多大，不知道炼气没有；次子叫陆祚孚，今年十岁，应该离炼气还远着。你向来有主意，在这两个小少爷身上好好花些心思，陆家那头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道白摩挲着下巴，徐徐点头。虽然不做这些，以陈陆两家的关系，陆公明大概也会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传授道白炼器术，可传不传是一回事，传多少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下陈家和陆家的联系基本都靠陈道雪，但嫁出去的女儿毕竟是泼出去的水，还是被家族嫁给长自己一个多甲子的陌生男人，这位七姐姐对娘家有多少情意，还真的难说。
至少道白以己度人，是不太相信陈道雪会全心全意帮陈家办事，否则也不至于道白在归来峰六年，一次都没见过这位七姐姐回家省亲了。
而反过来考虑，这么多年不回来省亲，却在下菰二沈内斗即将爆发的时刻返乡，更显得陆公明此来是带着某种用意的。
道白不知道陈求法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毕竟是最亲近的四伯，他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事情老祖似乎并未同侄儿外的人说过，还请四伯不要外传。”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
陈求法立刻会意，老祖陈君谋行事向来心思难测，要是只和道白说过的话随意外传了出去，道白少不了要吃顿教训。他又转念一想，道白这孩子向来小心谨慎，今天却如此轻率的把这事说出来给自己听，显然是对自己无比的信任。
“好了，站在这儿到底不是说话的地儿，同我一起回去喝杯热茶吧，顺便尝一尝你这桔红糕。”
“四伯事务繁忙，我还是不打扰了。”道白客气地婉拒，“四伯也知道，我那庐舍挨在震泽边上，又屯了上千斤的灵稻，紫丫头毕竟只有炼气初期修为，我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唉，你几次回山，都没留你吃顿饭……罢了，那你就早些回去吧，替我谢谢怜月姑娘。”
道白辞别四伯，驾风离开归来峰，往自家赶去。
路途中，雪又下了起来。江南的雪，细腻如尘，无声地落在瓷里镇上，瞬间便消融在这片温润的土地。街道两旁的店铺正要打烊，店家的孩子们捧着炭火盆，在门外嬉戏，笑声回荡于寂静的巷弄里，给冰冷的空气带来了一丝暖意。
小桥流水人家，炊烟袅袅升起，飘向空中的炊烟似乎也变得厚重了许多，与漫天飞舞的雪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情脉脉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