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化形
怜月不便出来干活，十五顷的灵田，只能道白和道紫两人来耕种，这可是辛苦活，直到陆公明在归来峰上做完了客，往震泽边上来了，道白和道紫两人才勉强完成了播种的事情。
虽然完成了春耕，但农事依旧不能放松警惕，浇灌灵水、除草除虫，这些活计都得时时注意着。好在家中建设这些灵田已经有些时候了，水渠都是建好的，道白还“以公谋私”，把公中的渠延了一段，伸到了自己那三十亩灵田中。
如果道紫炼化了【霡霖】，突破到了炼气中期，或许他们兄妹就不必这么辛苦了，【霡霖】有呼风唤雨，布霖施霂之能，有这道气在身，道紫只消捏碎半块灵石，召来雨云，便会有充足的灵水灌溉灵田了。
陆公明到庐舍时，望着点点青苗，不由叹了一个“好”字。
“道白辛勤治田，成效可期啊！”
道白听得懂，陆公明说这句话，九成是捧，有一成是真心的就不错了。他也不会把这话当真的听，自己才学耕稼多久，最多值当一个“辛勤”，期待嘛，还是不要太高才好。
“见过师父。”
他客客气气的将陆公明迎进庐舍，又为他介绍了道紫和怜月，尤其提了一句怜月是他房中人。
陆公明闻弦歌而知雅意，道白都这么说了，他自然目不斜视，礼貌的不多看怜月一眼。
见完礼，道紫和怜月便告退，筑基修士当面，她们俩多少有些不自在，只留下道白，同陆公明学习炼器之术。
在开教之前，陆公明先问了陈道白一个问题：
“道白啊，当日我让你们引气烧符，可晓得这是什么道理？”
“冒昧猜测，炼器自然需要动用阳火，可是在测验我等阳气火力如何？”
陆公明仰头大笑。
“此乃凡夫俗子之愚见，为何你觉得炼丹炼器，就必须要阳火呢？”
道白一怔，陈家没有炼丹术和炼器术的传承，陈家修士即便会一点门道，也是野路子出身，全是凭借经验，难以留下传承。
“道白愚钝，还请师父指点迷津。”
“莫要妄自菲薄，我听君谋公和求法四伯讲过你的一些事情，管中窥豹，你的悟性极好，只是欠人指引罢了。”
陆公明一甩袍袖，在天井中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炼丹炼器虽然有别，但本质都脱不开一个‘炼’字。所谓‘天地炼物于冬，而长养之于春、夏、秋’，炼的本质便是化万物归于质，而造就其形体。
我再问你，化万物归于质，这句话要做何解？”
道白凝眉细思，陆公明也不着急，耐心等着道白思考。
“《太上篇》引先贤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大道至高无上，无形无质，无究无源。道生一，一为混沌，混沌不分，分则为阴阳，是为道生二，阴阳合和而万物生，阴阳和合，是为道生三，遂有万物之说。
由此引申，万物为三，究其质则见二，即是阴阳，化万物归于质，莫非是将万物炼化，使其回归阴阳二气本质的意思？”
陆公明微微怔了一下，与当年的陈求法一样，他本想稍稍考校一下这个年轻人，但道白的回答却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果然是陈家麒麟儿，答得好啊！”
陆公明感叹一声，颔首认可了道白的答案。
“炼丹也好，炼器也好，第一件要做的事情都是化形，即去其形而存其质。世人愚见，以为炼丹炼器必然要用火，却不知徒用阳火，必然致使本质不纯，阳气淫逾，阴阳不谐，如此什么东西都炼不好！
故而，炼丹炼器，就和修士炼气一样，最要紧的便是燮理阴阳，丹药、法器有性阳性阴之别，但那是最后一步，在炼制过程中若是阴阳失调，丹药、器物本质就不纯净了，炼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会失谐！
所以，要学炼丹炼器，修士最好能达到阴阳协和的状态。可天道难测，炼气境偏生要修三道气，阴阳必然不谐。即便是到了筑基境，道基又有了太阳、太阴、少阳、少阴这四象之属，还是阴阳不协调的状态。所以呀，炼丹炼器要做到阴阳协和是极不易的，炼丹师和炼器师最难的，便是掌控火候！”
陆公明这番话，对道白而言如同醍醐灌顶，不仅为他打开了炼器术的大门，也让他在修炼道途上窥见了一些东西。
炼丹炼器亦如修士修炼，这修士炼丹炼器，难不成老天也在炼人？
想到这里，陈道白悚然而惊，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
“谢过师父教诲，弟子受益匪浅！”
这句话道白是完完全全出自真心，不是客套话，陆公明这几句理论，可以说是真的打算把陆氏炼器术的真传教给道白了。
“莫急，这炼器之术的奥妙，还在后头呢。”
陆公明笑着拍了拍道白的肩膀，示意他一块儿坐下来。
“炼器之术，说来说去，无非四步：化形、锻骨、淬神和祭炼。
先说这化形，即去其形而存其质，不论金银铜铁、木石骨蚌、血气精肉，皆炼化其形制，只保留本质精华，以为材料。
而要做到化形，便需学得‘用九永贞法’，所谓‘用九永贞’，即是取了乾卦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与坤卦用六‘利永贞’之象。
乾卦用九，太阳化阴，全阳爻将尽变为阴爻；坤卦用六，太阴化阳，全阴爻将尽变为阳爻，借此太阳太阴转互之法，摈除阴阳二气之杂形，而保存其纯质。
此法说来复杂，我且演示给你看看。”
陆公明说着，从袍袖中掏出了一座炉鼎来，到底是筑基修士，这一手袖里乾坤就让道白大开眼界。
“家中的宝鼎【艮中火】太过笨重，我不曾带来，且先用着这小鼎吧。此鼎名为【羊方鼎】，是我炼气时用的，虽然只是炼气法器，但难得的是可以生出一道阳气一道阴气来辅助炼化，在炼气修士手中是不错的宝物了。”
陈道白观摩着这座炉鼎，鼎身方形方口，颈部高耸，四边上饰有三角夔纹，肩部四角是四个卷角羊头，羊头与羊颈伸出于器外，羊身与羊腿附着于尊腹部及圈足上，四羊负鼎，炼器化形。
只看这模样，道白估摸着其价值就不低于自己手里这把【三尺竹】，至少是炼气上品的法宝。而炉鼎价值又要更上一层，若是在坊市中售卖，只怕没有百五十的灵石，得不到这样的好宝贝。
“你可有要炼化的物什？”
陈道白遂取出了那枚颙飞枭的眼珠。
“确有一物想炼化成器，可一直苦于不得法门。”
陈道白双手奉上这枚珠子，陆公明接过，端详一番，这位筑基级别的炼器师，居然一时也辨别不出来这珠子的来历。
“这大概是什么离位妖兽的眼珠吧，只是这妖兽我不曾见过，想来应该不是来自江南。”
毕竟是筑基修士，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一下就看出这不是江南本土的东西。
“师父法眼如炬，弟子也是百般查询才晓得，这是南离火的妖兽，名为颙飞枭。”
“颙飞枭？”陆公明眉头一挑，显然听说过这东西，“据说此物‘其鸣自号，见则天下大旱’，在南离火之外极少出现，不想在你手上得见。”
说罢，他又叹息一声。
“可惜了，这妖兽血脉不一般，成年是可以修到筑基的。但你手上这只眼珠，显然是来自一只雏鸟，只有入道级别，便是添些材料，至多也就炼成炼气级别的法器，到不了筑基层次。”
“若此物不是入道级别，弟子也无幸得手，不敢奢求那么许多。”
陈道白摸了摸自己左眼的空洞，语气诚切地对陆公明言道：“弟子虽得了机缘，但也落下了不意之伤，虽然修道之人不应在意皮囊外貌，但这只瞎眼多有不便，行走在外屡屡被人识破身份。故此，弟子想炼制一枚假眼，遮一遮脸上的缺陷。”
陆公明盯着道白的瞎眼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理，正好上次见面不曾给你带见面礼，就让为师与你炼制一枚宝珠吧。”
他运气开炉，将颙飞枭的眼珠投入炉鼎，随后阴阳火升腾，开始炼化珠子。
陆公明一边给道白示范，一边也不忘传授经验：
“炼器术的门外汉往往用火焰去炼器，这不能算错，火无定形而有定质，是化形之具象，但是火非火，若以为一定要修炼了离位灵气才能炼器，或是要阳气炼器，那便是愚见。单单只用火来炼，而不去协调阴阳，只会极大降低了成器的概率，使得法器质地不纯而已。”
他张手控住阴阳火，平衡着炉鼎中的阴阳二气，一点点剥离颙飞枭眼珠的形体，露出其本质来。
“这枚珠子材质太少，要炼成一件法器只怕勉强，得再添些材料。但你要记住，不同的材料切不可同时放入炉鼎中炼化，否则其质相融，后面几步可就不好办了。”
陈道白认真看着陆公明炼器，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这可是筑基修为炼器师的言传身教，其一琢一磨都是宝贵的经验，道白只要好好学进去，这炼器的道途于他便是一条康庄大道了。
不过，炼器可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完成的事情，陆公明固然是筑基修士，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一心专注在炼器上没什么问题，但道白却不行，因而陆公明稳定了炉中阴阳之后，便将炉鼎放手在一边，拉着专注过头而稍显疲惫的道白一起去吃饭。
晚饭自然是怜月做的，因为陆公明这位筑基修士驾到，她花空了心思做了一桌子好菜。虽然做的是她的拿手之作，可看到陆公明在桌边坐下，她还是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自己这泽南的手艺，不合泽北筑基的胃口。
这倒是她杞人忧天了，从陆公明今日的言行举止也不难看出来，这位筑基修士端无架子，至少同道白这个小舅子是和蔼得很。
清蒸白鱼、剪羊肉、炝白虾、炒三丝、桃胶雪燕羹，这些菜色虽是下菰特色，但在泽北的丹阳郡其实也能吃到，毕竟两地同靠着一座震泽，一衣带水，风俗习惯上多少有些相似。陆公明又是筑基修士，见识的多，大部分都是吃过的。
但桌上一道形似圆环，肥糯如羊尾的金黄色炸物，倒是让陆公明有点好奇了。
“这是什么？”他举箸问道，“莫不是炸羊尾？却见有淡淡灵机，莫不是你们兄妹去打了几只羊妖，切了尾巴给我做菜来了？”
听到这话，陈道白陈道紫兄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就是怜月也掩着小嘴，努力憋着笑。
看几人这副模样，陆公明自然知道自己猜错了，但他还是猜不出这盘中是何物。
道紫笑道：“陆前辈，您尝一口便知道了。”
陆公明夹起一块送到嘴中，一下口立刻就尝出名堂来了。
“这是豆沙馅的糯米团子？”
“正是。这道菜名为洗沙羊尾，乃是下菰名菜，用上好板油制成包卷细沙，加上干糯米粉和猪油成馅心，再将蛋清打成糊状裹上，油炸装盘。说来简单，但这道菜妙就妙在，内里板油融化被细沙眼吸收，味道油润甘香，您若喜欢，请多尝几个。”
陆公明不由赞叹：“真是巧思妙想啊！单看模样，我还以为是炸羊尾呢！”
说着，他扭头看向怜月。
“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兰心蕙质，道白屋中有这样的碧玉，有福啊！”
道紫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都别站着，坐下一起吃吧。”
陆公明招呼着几个小辈，就连怜月也热情地招呼着。
“怜月姑娘也坐吧，做了这么一桌子菜，可辛苦你了。”
怜月犹豫着，看看道白，不敢落座。
“小人只是一介凡人，怎敢和仙师同坐……”
陆公明看着怜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这有何妨，大家同样是一张嘴吃饭，仙凡之别再怎的也差不多这上头去，坐下来一块吃吧。”
道白也给怜月打了个眼色，她这才小心在道紫身边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