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算利
猎妖的事情暂告一段落，道白回到庐舍，一边养伤，一边照看着灵田。
道紫已经闭关，准备突破炼气中期。要说的话，道紫这天赋绝不比道白差，今年她不过虚岁十四，就已经摸到了炼气中期，比家中那些长辈的天赋强太多了，几乎可以和沈道云那种紫府世家的直系子孙相媲美。
等道紫突破出关，她那道【霡霖】可以唤风唤雨，布霖施霂，灌溉灵田的事情就方便很多了。
但在她出关之前，就得道白自己辛苦了。
望着自己管辖下的辽阔农田，道白面带愁容，播种和灌溉还好说，不是太精细的活，他这种炼气中期的修士做起来还是挺快的，可等到秋收的时候，因为【地心子】不能落地的特性，必须小心翼翼地收割，这可是个很费功夫的精细活。
单是他们两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会不会出问题。
这已经是麒麟北走后的第七个年头，当年麒麟经过而留下的影响已经渐渐消退，今年清明的雨水还算充沛，省了道白不少的事情。
这一年的祭祖和往年一样，还是陈求法主祭，拜飨之后分下祭酒，让家中所有修士都沾一沾祖宗的荫庇。
“道白也已经炼气中期了啊！”
和当年一样，拜飨后的宴席上，八叔公陈流木这些老人凑到道白身边来问上几句：山下可还住的习惯，家中父母还好，修道上可有什么疑难……
道白现在也明白了，这些老人未必是真的关心这些，他们不过是想借祭祖的机会，同道白这些晚辈们多说说话，排解排解老来的孤独。
“都是托八叔公和诸位长辈们的福。”
面对这些长辈，道白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谦。
“你自己天赋好，我这老头子能帮到你什么嘛！”
陈流木呵呵笑着，又看了看周围，问道：“怎的不见道紫啊？这丫头同你，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年祭祖居然没见到她，倒是稀奇。”
“回八叔公的话，紫丫头正在闭关突破，故而今年的祭祖只能缺席了。”
“噢，这丫头也要炼气中期了？”
老人们讶异了一下，随即一个个都露出笑容，夸起了道紫。
“好啊，你和道紫两个孩子有福分，天赋好，运道也好！假以时日，突破筑基应当也不是难事，我家当兴，我家当兴呀！”
老人家最挂念的就是儿孙福和家业兴了，听说道紫闭关突破的消息，老人们欢腾了一阵，又说起了自家的事情。
“道白啊，这孩子是我的曾孙何思，之前同你讲过的。”
陈流木招来一个少年，介绍给道白。
实际上陈何思只小道白两岁，但作为道白的子侄辈，老老实实以晚辈见长辈的礼节躬身下拜行礼。
“这孩子天赋不济，能突破到炼气就是他的福分了。我倚老卖老一回，托你多照顾这孩子了。”
“八叔公说哪里的话，一家人，有什么托不托的，这都是晚辈的本分。”
这句话说得陈流木很高兴，前戏已经够多了，他也终于把自己的真正目的亮了出来。
“其实呢，唉，说出来也怪难为情的，我听求方说，你在跟着陆家的筑基前辈学炼器术，你看，能不能也教何思一两手？”
道白微微皱起眉头，自己的炼器术是陆公明传授，能不能再传他人，首先要得到陆公明的首肯。即便陆家和陈家有交易，陆公明点头了，可陈何思毕竟还只有入道修为，连灵气都没炼化，如何学炼器？
此时回绝应该是正确的回答，然而刚才陈流木也讲了，他今天便是倚老卖老托付道白这件事情，而且还是在全族修士都在的场合，直接回绝了太不好看，道白想了想，只能先把这事情拖下来。
“八叔公，这事情我自然是没有不乐意的，但炼器术至少得有炼气修为才能修习，何思即便想学，眼下也入不了门。不如等他炼气了，我问过陆师父，再把本事传下。”
听到道白的回答，陈流木叹了口气，然后回身拍了下陈何思的脑袋。
“听到了没，要炼气才能学炼器！我没几年好活了，你小子要是再不上进，不能自力更生，老头子只怕死也不瞑目啊！”
这话明面上是在教训陈何思要上进，但同时也是说给道白的听得，尤其是那句“没几年好活了”，就是在明白告诉道白，自己时间不多，等不得他拖太久。
可是，在陈流木寿元耗尽前，这陈何思真能突破炼气吗？
想想看，道白就觉得心累，勉强又应付了老人几句，找个由头，便从宴席上抽身出来，去寻四伯陈求法。
因为缴纳千竹门供奉的事情，陈求法这阵子也忙得很，道白找到陈求法的时候，发现六伯陈求方和大哥陈道渌也在。
见到这两个人，道白下意识就猜测，是不是落生蝠的那些遗落都卖出去了？
“星火阁压价压得厉害，三千七百斤的妖兽血肉精元，那沈去忧只肯给三百灵石！我好说歹说，砍价砍到了三百三十灵石……四哥，这回您真甭疑我，我是一个子都没贪！就这点灵石，我要是沾沾手，还敢拿到您面前来吗？”
陈求法可不会轻信自己这个六弟，指天发誓的多了，哪会在乎多被劈一道雷？
他转过目光，去看陈道渌，自家这掌法纪的大侄子点了头，他才信陈求方没有贪墨。
“那其他的东西呢？”
陈求方长叹一声，脸比苦瓜还苦。
“都是按炼气上品的材料卖的，可这星火阁店大欺客，一个劲的压价！一对蝠翼不过卖了一百四十个灵石，毒囊卖了八十灵石，爪牙可就更寒掺了，拢共就只给六十二个灵石，打发叫花子呢！
零零碎碎，这落生蝠连皮带肉，搭上那两株灵草，也就卖了六百灵石出头，三千七百斤的落生蝠，这修为这个头，整个下菰郡哪儿找去啊？我去他的沈去忧，还是沈才思的侄孙呢，我看沈去傲才是这孙子的亲爹吧！”
因为是在归来峰上，陈求方才敢口无遮拦，指名道姓地骂沈家的筑基修士。陈道渌可是亲眼见到的，在星火阁里，这位六伯同那沈去忧是何等的谄媚，就差没开口叫爷爷了。
难怪这人贪成这样，老祖还是让他管着家中的坊市店铺，这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本事，还真就非他不可啊！
道白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恰好这时屋内长吁短叹的陈求法也注意到了他，招手示意道白进来。
“白哥儿进来吧，我们正议着那头落生蝠的事情，你也一起来听听。”
陈求方和陈道渌回头看了眼道白，从陈求法的话中不难听出了，他是有心想要栽培一番这个孩子的。也是，年纪轻轻就修到了炼气中期，已经可以比肩求方求安两位叔伯了，等陈求法、陈道渌老了以后，这家肯定得是道白来当的。
道白徐步进来，先同陈求法、陈求方这两位伯父，还有陈道渌这位长兄见了礼，然后很识趣的敬陪末座。
“白哥儿，刚才咱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回四伯的话，都听见了。”
陈求法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也去过银泰坊，知道星火阁的厉害。缴纳千竹门供奉的日子就还有半年，沈家这么压价，只怕咱们还得再进一趟不归山。”
道白看看六伯求方，又看看大哥道渌，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两位伯父，道渌大哥，道白愚钝，有一事不明，还请几位指教。”
“你说便是。”
“既然沈家的星火阁给的价钱不公道，我们为什么不换一家去卖？譬如那铁佛寺，我亲自去过，虽然寺里的和尚也不是省油的灯，但至少给的价钱还是合理的。”
陈求法和陈求方对视一眼，不由苦笑起来。
陈求方解释道：“道白啊，你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这么大一只落生蝠，抵得上七八只妖兽了，铁佛寺是吃不下的，他那一家最多也就做做小买卖，上千灵石的大宗生意，和尚们拿不出这许多的灵石来。”
“这是其一。”陈求法接过话茬，“再者，这么多的妖兽血肉精元，寻常修士买去食用修炼，比用灵石修炼好了太多，而谁会那么奢侈，用大把的灵石修炼呢？”
道白被两位伯父说得愣了一下。
“千竹门？”
“没错。”陈求法点了头，“沈家愿意收，其实还是做二道贩子，转手卖给千竹门去。千竹门有化形凝晶之法，收购妖兽血肉精元最是划算，但若是他家直接收购，一则麻烦，二则在地方上没有那么许多门路，所以这些事情，基本就靠治下的家族来做。
沈家星火阁收购的妖兽血肉精元，其实基本是在替千竹门收买，他们在地方上有门路，有声望，压得住价钱，比千竹门自己来做这事情要便宜得多。而除了星火阁，这下菰郡中，你也找不到第二家能吃下这许多妖兽血肉精元的来。”
听完陈求法和陈求方的解答，道白茅塞顿开，这才明白为什么星火阁卖的东西价钱那么离谱，却还是门庭若市。之前道白只以为是江南修士信不过释道，所以才不去铁佛寺做生意，现在看来，只怕还有千竹门背书的关系。
以千竹门的体量，少许流出来一点好东西，在下菰郡便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宝贝，而沈家的星火阁可能是唯一有这条门路的店铺。有千竹门这块招牌在，下菰郡的修士也就愿意给星火阁的离谱高价掏钱了。
说了这么多，道白是明白了这门生意的门道，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整个落生蝠都打包卖了，也就六百来的灵石，一千二百灵石的缺口还差了一半呢！
陈求法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六弟陈求方。
“那枚佛头，你问过铁佛寺了没有？”
“问过了。”
陈求方一声叹息，看起来结果也不太乐观。
“我同和尚说了佛头的事情，铁佛寺的住持慧识法师都出面了，他们肯定是想要这东西的。但和尚也不傻，他们能在银泰坊立寺，是千竹门点头的事情，自然晓得缴纳供奉的日子快到了，所以就和我打马虎眼，说什么现在寺里没有那么许多灵石，要再筹措些时日……
我看啊，和尚就是想拖！拖到快缴纳供奉的日子，逼我家主动降价，他们是佛头想要，便宜也想要！反正这佛头下菰郡没有别人愿意买的，咱们只能卖给他们，他们拖得起。
这主意八成就是那净泉和尚出的，那肥头大耳的胖秃驴，我早就晓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求方骂骂咧咧的，这许多话说下来，只叫陈求法觉得无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是我们更急，对方自然可以坐地起价。求方，和尚说能拿出多少灵石来？”
陈求方比了三根手指。
“三百灵石？”
“他们说拿三件炼气法宝来换。”
这下陈求法的眼角也按耐不住的跳了起来。
“老祖都说了，这佛头是接近筑基级别的东西，三件炼气法宝就想吃下，还要我们自费功夫去换灵石？这帮子贼秃驴，肉重千斤，智无铢两，色中饿鬼，铁里蛀虫！”
道白和道渌面面相觑，没想到四伯发起火来，骂的比六伯更狠。
发了一通邪火，陈求法冷静下来。
“没奈何了，事到如今，咱们还是得去不归山补这笔亏空。好在当日没同那猢狲交恶，这回我和道渌先去打探打探，看看哪里还有落生蝠一般油水足的妖兽。
至于求方、求安和道白，你们三人倒不必全跟着去，看形势来一两人就是，家中毕竟还得有人坐镇。而且有那车处子帮着打掩护，也不用劳烦老祖了。”
三人纷纷点头，陈求法这话是最稳妥的法子，到底是管家几十年的人，处理这些事情举重若轻，拿捏得很稳。
“还有一件事情，要同四哥讲一讲。”
陈求方开口，同时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陈道渌。
“潘朱二家，似乎和我家遇到了一样的事情，都在给沈家的星火阁狠命压价，朱成智和潘启智两个家主是愁得焦头烂额。另外，我和道渌去铁佛寺的时候，还遇到了毗山山主沈空孝。”
“沈空孝？他去做什么？”
“我看他行状，估计也是去卖东西的。”
陈求法皱起眉头来，这人是沈家的七位筑基之一，可他的毗山却是最穷的一座山头。
下菰郡的人们提起落梅峰，想到的是一舟真人开辟紫府之地；提起雨花山，想到的是别具特色的灵竹法剑；提起翠屏山，想到的是各种珍贵丹药。
唯独提起毗山，人们只会想到毗山套肠。
套肠是什么？那是猪大肠做的卤味啊！人们提起一座仙山时，只能想到山下的地方美食，可想而知毗山是多么没名气了。
所以，沈空孝出现在银泰坊并不奇怪，沈家内部，各座山头都得承担一部分供奉的缴纳份额，毕竟沈家太大，修士太多，落梅峰可支不起这么大个摊子。
但沈空孝居然去了铁佛寺，没有去星火阁，这就值得玩味了。
沈家人不去星火阁，反而去和尚庙，这会是什么缘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