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秋分
天色暗淡,雨下的很大,一个女人打着花伞站在门前远眺,如帘般的暴雨打在伞上。
“那就是妈妈——这么大的雨,妈妈怎么还在外面?”
坐在路明非后座上的乞儿不安起来,他的头是透出来的,看见了那女人就惊叫出声,待到路明非到那女人附近停下车,他更是急切地跳下来,险些跌到水里,然后被路明非一把抓住,撑开雨伞塞到他手里才放开。
做完这一切,路明非才舍眼去看那女人。
那是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女人。即使是这么晚,她的脸上也仍然有没卸掉的妆彩,穿着个海蓝色斜搭襟上衣,黑红长裤。
既不出门办事,为什么还要打着个伞站在外面呢?这样大的暴雨,无论鞋裤都是要湿透了的。
路明非本以为会做出这样事情的,至少也是半个痴呆,可把眼睛望过去时,只见她的眼里黑白分明,如同雨后屋檐下接到的半碗雨水那样透底的清,却只是没有神采。
不过,看上去还算健康,上次听说的发烧,似乎也已经好了。
一旁的乞儿早踏进不远处的屋里,放下抱了一路的糕点,回来央女人进屋,女人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转头也不言语。
乞儿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进了院子又四下转了几圈,哇哇地嚷嚷着院里的衣服没收,把衣服带回屋里。
路明非只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像是自愿把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推出去,坐化后留下的还能够活动的遗体。
他从未见过如此符合‘失神’一词的人。
但此时,路明非也只是觉得奇怪,内观日月光明佛,自己也撑开伞,走到那女人面前把伞罩到她那小伞的上方,与她对视,以佛陀威严逼她尽快正常点回屋里。
他想要尽快处置好这个奇怪的女人,还要去找那个叫做苏容易的小女孩子,带她去看医生。
因着路明非一时突发奇想的缘故,苏容易被打了两顿,近来天气又渐渐变凉,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情,路明非因此心怀愧疚。
“怀民?”
谁料甫一对视,那女人见了路明非的双眼,一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里复苏,刹那间绽开不知多少精彩的感情来,只是在她看清路明非的脸后,那一众感情又如水般自行落下,坠入虚空。
仅仅只是这刹那的变化,便好像唤醒了她的神智。
她看着路明非,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脸上挂着得体而歉意的微笑。
“抱歉,我方才认错人了。小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路明非为方才那忽然变化的眼神而疑惑,见女人能够说话,就指了指她的屋里,将女人的伞收起来。
旋即,他把伞柄那一段递给女人示意她握住,女人就握住。
路明非一手撑伞,一手拉着女人进了她的院子。
他方才见女人那好似癔症一般的形象,担心她认不出几步外的自己家,干脆直接把她拉回她家了事。
见女人进了屋,路明非也就吐出了口气,把目光投向那乞儿。
“天色再晚,便是有钱也请不到医生了。”
他说,语气温和,但也不乏警示。
此间事了,该去救人了。
那男孩嘱咐好‘妈妈’,果然乖乖跟着路明非坐上自行车,披上雨衣。
“先生,我叫苏顺。”
男孩在自行车后座上扶住路明非,突然说。
“小朋友,我叫路明非。”
路明非随口回答说。
路明非听着男孩的指点,一路狂飙,沿途找了个颇大店面里的医生,掏出一卷湿哒哒的钱请他开着车带着医药箱跟在后面,果然几人在一个隐蔽的坏楼中见到了重伤的小女孩。
那医生见了这样惨痛的病人吃了一惊,连忙提着药箱走上前去,忙活了一会,又是消毒打绷带,又是折腾药水给她服药,好一会才忙活完。
“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伤情很重,虽然大多往肉多的地方打,但这小姑娘先天身子单薄,能撑下来属实不易。”
“需要住院吗?”
“最好住院静养。”
“那就全都拜托医生您了。”
路明非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卷钱来,双手握住医生的手,以不可反抗的强硬态度塞到了他的手心。
医生看了看他有力的双手,又看了看他的衣着形容,还是点了点头。
秋分这一场雨后,夜晚也就一天天凉了下来。
——
窗明几净的病房前,小姑娘隔着窗户看院里的梧桐树落下发黄的叶子。
“你那次收到的钱是我递给你的。当时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影响,很抱歉让你因为我的一时兴起受到牵连。”
几日后,路明非提着个果篮来看病人,开门见山地说。
“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在因缘巧合下,算是有些名声,也不缺钱,我想要尽量补偿你。”
小姑娘脸色苍白,大概还在贫血。她愣了一下,却不说自己想要什么,而是说。
“我没见过你。”
“我见过你,那时我去舞厅玩耍,隔着窗户听见你说你的母亲生了病,后来得了空,遭瘟一样突发奇想,把钱丢给你。”
路明非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了把水果刀出来,削苹果。
他不知道看望病人时该做些什么,该聊些什么,所以一进门来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意,又想起电视剧里总是给病人削苹果,就又像电视剧里一样,摸出一个苹果,削苹果皮。
“你是怎么把钱丢进来的?”
小姑娘又问。
“这倒不大好演示...”路明非想了一想,分出一只手在小姑娘面前吸引注意力,趁其一晃神的功夫转移她的目光,眼神再回来时,她的身前就多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个削的奇形怪状的苹果。
“那天你收到钱以前,应该有听见别处发出动静了,对吧?”
“嗯。…原来如此。”
小姑娘尽力理解苹果的形状,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试探着问:
“这是猪头形雕吗?”
“其实是兔子。”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回答,随即他便看见女孩不知为何前仰后合地笑,没笑几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路明非刚叫了一声医生便被她抽出手来拉住衣袖,她自己却偏偏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你的笑点好低。”
“笑点是什么?”
“就是你很容易被逗笑的意思。
所以,你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吗?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再找个工作也好,给你一笔足够生活几年的钱也好,给你找一个靠谱的养父母也好,我都能够做到。”
路明非仍然没忘记自己的来意,再次强调说。
这并不是谎言,他在打斗场奇迹般的战绩,让驻扎上海的这些一向以金融权势为攀爬目标的日军们也不禁拜服。
这些人大多并不是看轻武学,只是明白十年武艺不如一发子弹而已。
但如今有如历史中的宫本武藏一样的百人敌等级武学大师出现在他们面前,很难不激发出他们慕强的本能来,这种对武力崇拜的本能甚至比寻常的武者还要高。
原本只是为了讨好三浦家族而做出的表面尊重如今深入这帮人的血脉,毫不夸张的说,可以用尽孝来形容。
女孩低下头,想了一会,路明非屏息等了一会,看见阳光照在她那未施妆粉而素净稚嫩的小脸上,明明女朋友都八字没一撇,却生出对女儿的怜爱来。
如果自己有女儿的话…如果自己有女儿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落到这样的境地来,路明非想道。
“你可以帮助妈妈找到她的丈夫吗?”
“...那个,说是参军的那一位吗?”
“嗯。”
“好,我尽力。如果是活得就把他拉过来,如果死了就把消息告诉你们。”
没有想到女孩的愿望居然是这个的路明非愣了一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