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君父如此，夫复何求？
当崇祯正在北京城敲骨吸髓，让文武百官踊跃奉献自己的时候。
辽东，松山城。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七八天了，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松山城高大的城桓上，刀枪剑斧的劈砍痕迹连带腥臭泛黑的血泥，都已经被雪层所掩盖，若没有随处可见的伤兵和尸体，可称的上一句北国风光无垠。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原本精瘦的脸颊如今更是皮包骨头一般，只有深陷的眸子，散发着幽幽微光，若是晚上让不明所以的人看到，还以为遇到伥鬼了呢！
“金军大军围城，却在南面故意留了一道口子，没有彻底将我们合围在这里，是想要围点打援，引诱吴三桂的大军来援，好彻底将我们一举歼灭于此！”洪承畴站在地图前，语气冷漠，听不出悲喜的情绪：“诸位，你们可有什么头绪？”
辽东巡抚邱民仰嘴里嚼着当地特产的烟叶子，强行提振精神，满目血丝死死盯着松山城北的那处小山，手指狠狠的点在那处位置：“金军就在这里等着，只要我们有任何动作，恐怕都逃不出探子的眼睛！吾以为，不如出城死战！”
总兵王廷臣眨着眼睛，显得有些悲观：“但是朝廷的命令，是要我们死守此处，等待援军，出城死战，只能白白送了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总兵曹变蛟性子爆裂，这么长时间窝在松山城，早就忍受不住，此刻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一拍桌子：“末将以为，不能在此空耗了，不如趁夜，拼死突围，尚有一线生机！我松山城两万男儿，总不能如此窝囊的死去！”
“可是......君命难违啊，”洪承畴抬起头，望着已经被油灯熏得黝黑的房梁，双眸终于显露出一丝绝望之色。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大人，京城的八百里加急到了，”亲卫气喘吁吁，望着总督大人。
金军围城，但是松山城和京城的联系却从未中断......
这也是洪承畴等人一直无法下定决心的原因。
皇上让你死守，你却抗旨不遵，就算是侥幸突围成功，到时候也是难逃朝廷那些部堂和言官的攻讦。
如今高坐京城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别忘了，袁崇焕的人头还高悬九边重镇呢！
“诸位，准备接旨吧！”洪承畴长叹一口气，先是伸手将头顶的乌纱摆正，而后整理衣襟和袖口。
殿内众人见状也纷纷整理自己的妆容仪表。
“圣上亲笔手谕，请蓟辽总督洪大人上前领旨！”铺兵肩头雪花飘散，周身热气升腾，躬身将手令双手奉上。
看着铺兵手中的八百里加急的手谕，殿内众人互看一眼，满是悲观绝望之色。
不用想，
其上的内容只有一条：死守待援！
“臣洪承畴恭迎圣上手谕！”洪承畴最后理了理袖口，神色恭敬的从铺兵手中接过手谕。
一旁的巡抚邱民仰对着门口的亲卫道：“林普，带这位小哥下去休息吧。”
不多时，殿内只剩下洪承畴，邱民仰，巡抚王廷臣以及曹变蛟四人。
洪承畴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紧紧抿着嘴唇，才缓缓打开手谕。
入眼第一句：朕以卿为大明中兴之望......
呵，
洪承畴自嘲一笑，寻常宽慰之语罢了。
而后第二句：松锦之战，失地得人，朕可以不要锦州，也可以不要辽东......
嗯？
洪承畴双眸一眯，面色微微一变。
紧接着往下看：朕有一计，可破金军之围......
洪承畴表情呆滞，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嘴角翕动，好似无语凝噎，因为手令上所言，真是令人......令人有些窒息：爱卿可将炮口向某某方向移动某某寸……定可轰击金国中军大营！
这，
远在京城的崇祯皇帝，八百里加急空投手令，让松山城的洪承畴调整炮口方位某寸某寸，并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一击捣毁敌人中军大营！
洪承畴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而后又带了一丝担忧——皇上莫不是忧思过度，得了失心疯了。
“大人，圣上说了什么？”邱民仰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
“圣上，圣上说......”洪承畴咀嚼了两声，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最终化作一声苦笑：“圣上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办法......让我们靠此法轰了金国中军大营，而后再行撤退！”
啊？
邱民仰张了张嘴，显然有些不信。
“你且自己看看吧，”洪承畴脸色一阵潮红，显然是一时间心绪起伏太大。
而邱民仰下意识的净了净手，才上前接过手令，低头亲自看去。
“嘶......这是什么？”邱民仰看到手令，先是皱眉发出一阵惊异之声，而后无意翻转手令，眸光落下瞬间，瞳孔骤缩，语气陡然一变。
嗯？！！
“这是......这是圣上的亲笔信！”邱民仰的声音都尖细了起来，带着升高了八度的语调：“还有圣上的名讳签押！！！”
“什么？”
洪承畴闻言一惊，急急伸手劈手夺过手令，低头看去，而此时殿内其余几人也都上前围在洪承畴身边。
“彦演及诸公受旨，朕于京师翘首殷殷盼之......万望爱卿依照朕嘱意安排，炮击敌营而后紧急撤退，你我君臣共筑中兴之功......”
“朱由检！”
随着洪承畴的轻声将手令默念出来，整个殿内落针可闻。
念到‘朱由检’三个字的时候，洪承畴的嗓音明显沙哑了一下，心脏都狠狠地抽痛起来，
那一瞬间，洪承畴好像看到了大雪纷飞中，乾清宫门口，朱由检孤独的站在台阶前，双眸深邃的望着北方的天空，祈盼洪承畴能率领大军班师回朝的景象。
君父如此，夫复何求？！！！
洪承畴的声调带着些许鼻音，滚烫的泪水都在眸中充盈，五指紧紧攥着崇祯的亲笔信，手臂高高的扬着，一边挥舞一边喝道：“君父如此，尔等何求？”
“全依照圣君所言！”邱民仰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死则死矣！以报君恩！”
“天地君亲师！”王廷臣整理衣襟：“为臣者无所求！”
“轰他娘的金军中营！！！”曹变蛟一扫悲叹，唇齿开合间，全是激昂杀意。
“林普！”洪承畴转身暴喝一声：“击鼓，全军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