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浪子回头
直从母亲死后，父亲另娶别人那日起，钟离昊真正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
唯一疼他爱他的奶奶已八十有三……且有哮喘的老毛病，平时根本不敢出远门，去监牢看他，真是想都别想！
钟离昊见自己家的院门虚掩着，于是迟疑地推开了门……
父亲钟泽正在院子里干活，猛得看到三年不见的儿子正站在院门口，父子俩沉默对视了约有五分钟……
不曾想钟泽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吼出来的：
“你还回来干啥，咋不死在外面……全家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害得我和你姨在村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钟离昊似乎也预料到了父亲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之所以想回这个家，真正目的是来看抚养他长大的奶奶的……
自三岁那一日，母亲生妹妹由于难产大出血撒手人寰后，他在世上唯一记挂的亲人也就是奶奶了，至于父亲，只能算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甚至是仇人？
他不知道心里最记挂自己的奶奶是否健康？是否……安在？
钟离昊无视父亲，他知道父亲根本不希望他回这个家，他眼里心里都是继子继女，根本没有他这个亲生儿子的位置……
当年，他与继子同时考上大学，且他考上的学校比继子强一百倍，是省城名校，继子考上的是仅仅是个民办二本，在继子昂贵的学费面前父亲并没有止步，而是二话不说就让继子继续深造，对于他这个亲生儿子，却是直接告诉他，家里没钱给他出学费，供他念书……
父亲命令他放弃学业赶紧外出打工挣钱，帮助他来养活一家子人，并给八杆子打不着的弟弟妹妹赚学费生活费……
他眼里早就容不下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了……他并不指望这个儿子给他养老，他看好的是二婚女人给他带来的那一对宝贝……
面对父亲如此的偏心行为，他和奶奶除了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年迈的奶奶于是拄着拐杖，替他求人东拼西凑来筹备学费，想让他继续上学……
老人家年岁大了，亲戚朋友对他家情况心里如明镜似的，基本上这家三十，那家五十给他凑，都不指望还了……
凑来的学费杯水车薪……
眼看学费相差甚远……
于是，情急之下，他在录取通知书下发当天，夜里去干了傻事……
钟离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迈步向奶奶住的厢房走去，他的脚步甚至有些急迫，有些慌张……边走边喊：“奶奶，我回来了，昊儿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当他推开厢房门时，居然看到奶奶常年住的房子已成为了堆放杂物的房子，只是墙上挂着奶奶放大的照片，周围蒙上了一圈黑纱……
噩梦成真了！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奶奶，您怎么就不等等昊儿就走了呀，奶奶……”他跪倒在奶奶遗像前撕心裂肺，失声痛哭，任凭谁听了都为之动容……
这时，身后却传来父亲的怒骂声：“奶奶早就被你气得哭瞎双眼，到地下去了……你还有脸叫奶奶……你这个孽子，赶紧给我从这个家滚蛋……”
奶奶一定走得死不暝目……因为奶奶最牵挂，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
这泪，他憋了几十年……
父亲伙同后母任意欺凌辱骂他时，他不哭！
狱中那帮亡命徒欺负他，逼他喝下他们撒的尿时，他没哭！
同牢房的狱霸见他仍不低头，屈服他时，鼓动人群殴他，打得他吐血，差点丢掉半条命时，他仍没有哭……
然而，这一刻他哭了……
他心中唯一的一点念想彻底消失了……
世上唯一心疼记挂他的亲人走了，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法见到……
这个世上，他已经没有了亲人！
声嘶力竭地哭完后，钟离昊起身擦了擦泪，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再不值得他留恋的家，住进了村东头死去的王老光棍家……
那房子长年失修，近年来由于雨水勤，房顶已快塌掉，是村中危房……
他在狱中，也曾想过出狱后重拾生活的热情……
奈何环境不许……
村里人见到他，都以鄙视的眼光来看他，以前几个相熟的朋友也躲他远远的。
村里小孩在大人挑唆下，直往他身上扔石子，在他们眼中，他就是贼，不管他出狱后有没有偷过东西……
既然被贴上“贼”的标签。于是他干脆真得破罐子破摔，当上了贼……名副其实嘛。
且他当得彻底，见什么顺什么：地里的嫩玉米棒子，人家院门外堆放的木柴炭块……晒在外面的吃食，晾衣架上晾晒的衣服……
好在都是一些小打小闹，没有人与他真的计较什么……
一天，钟离昊的脚步在村口的路边停滞了……
他瞥见一户人家在自家门前晾晒的衣物，阳光下，衣物随风轻轻摆动，恍若他心中摇摆不定的决心……
他正准备伸手取下晾晒在晾衣架上的衣服时，猛得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
“大哥哥，是你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的吗？”
他镇定地扭过头，看见了一个长着一对会说话眼睛的漂亮小女孩正站在身后，仰起脖子和他说话……
自出狱以来，他第一次被尊重，享有一个正常人的该有的尊严……
他蹲下身，面露微笑：“你看像吗？”
“像，大哥哥，你肯定是大好人……妈妈说，像你这样的人一准是大好人，”
钟离昊的手悬停在半空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牢牢抓住……
小女孩眼睛清澈如泉，脸上满是纯真的笑容。阳光洒在她的小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
“是……是吗？”钟离昊结结巴巴地回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羞愧。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样一个被村里人唾弃的“贼”，竟然会在一个小女孩面前，感到如此的无地自容……
他缓缓放下手，转身走向小女孩，将地上的风吹落的衣服捡起，轻轻递给了她。
小女孩接过衣服，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大哥哥”，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钟离昊却愣在原地，小女孩的话语像是一股清泉，冲刷着他内心的污垢。
他抬头望向天空，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试图寻找那一丝温暖和救赎。
周围的世界仿佛静止了，只剩下他和那个跑远的小女孩……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那个关于大学、关于未来的梦。
他的心开始颤抖，一种久违的渴望在胸中燃烧。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村东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仿佛要踏碎过去的阴影。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他要为那个小女孩的笑容，为那个曾经有梦想的自己，重新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