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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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作者前言 文本的身体——致中国读者

托特·克里斯蒂娜

我的作品《像素》出版于2011年,看到它的中译本即将与各位中国读者见面,我感到非常高兴。匈牙利地处欧洲中心,但在世界文学中,匈牙利文学却面临着相当艰难的处境。要是以中国为参照,仅有一千万人口的匈牙利简直小得不可思议。这个小小的国家始终屹立在大西欧社会和欧洲东部帝国的边界线上。匈牙利语既不属斯拉夫文化,亦不属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它是芬兰—乌戈尔语族的一支。在欧洲各语种中,它只与芬兰语和几个小语种有亲缘关系。我们国家的文学鲜少有人翻译,因此我非常感谢每一位翻译匈牙利语文学的译者。

我有幸去过中国三次。在2008年参与了上海书展后,我又参加了香港和成都的国际文学节。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和秀美的自然之景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在我2017年出版的诗集《鲸歌》中,我特地分出专列,收录了我受中国之行启发而作的诗歌。北京、上海、西安、成都、香港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谦逊”,这是一种看待个体存在与时间的全新视角,一种与我们欧洲人截然不同的视角。

已有相当数量的中国文学作品被译介到了匈牙利,这对于喜爱中国文学的匈牙利读者来说是一大幸事。除了曹雪芹、刘璋、董说等古典作家,我们还能接触到匈牙利诗人翻译的中国诗歌,杜甫、李白、屈原的诗歌在匈牙利已成为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我们也能读到现当代的中国文学,像赵明[1]、老舍的剧作,姜戎、刘震云的小说,都已有了匈牙利语译本。余华的作品也已由匈牙利本土出版社——播种出版社出版。他的代表作《兄弟》深刻剖析了当代社会的现状。

《像素》的故事背景并不囿于匈牙利一地。在开始谈论情节之前,我想声明一点:这部作品既不是经典意义上的长篇小说,也不是短篇小说集。它介于两者之间。我听说中国人很喜欢玩魔方,有个名叫夏焱的青年,曾经五次打破了复原魔方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我鼓励读者们像玩魔方一样阅读这部作品,一步步还原出完整的故事情节。你完全可以把这些故事当作独立的短篇,但读上三四章,你就能发现绵延其中的结构。每一章都用人类的身体部位来命名。为何要如此安排?当下广为流行的后现代文本解读路径总会提到一个术语,“身体”。就我个人而言,文本并不是抽象的事物,我的解释是,文学是对现实有血有肉的模仿,因此,文本就是人的身体。

书中的故事并非线性排列,在阅读中,我们常常要在时间线上来回跳跃。我们还会看到这些人物在不同年龄时期的样子,他们在生活里扮演的各种角色。我想在这本书里探索的是,我们如何在社会身份和性别身份的差异中经营我们的生活。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必须满足各种各样的期望,而在《像素》或者说在这本书中,大多数人物都迷失了自己原本的方向。他们漠然地在自己的生活里游荡,试图回想起曾经的渴望与欲求。他们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后却总是失败,我们有时会朝他们投去几丝同情,有时却又对他们发出嘲讽的笑声。

幽默和讽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常常用讥讽的笔调叙写骇人的重大事件。也正因如此,这些故事读起来稍微有点距离感。文中从头到尾都在絮絮叨叨的叙事者也起到了类似的作用。他/她一直在重新组织语言,修正自己的口误。因此,读者会觉得自己似乎在阅读一份罗列着“可能发生之事”的清单。每位读者都可以从中读出埋藏在自己心里的故事,找寻到独属自己的痛苦、秘密和渴望。

请允许我再讲一个想法。还在中国的时候,有一回,朋友们拿出了上好的茶叶来招待我,我也从中体会到一种深刻的、富有启发性的饮茶之乐。我们欧洲人喜欢喝袋泡茶。在书中关键的一章里,我写道,雕塑家建造了一个颇具纪念意义的塑像,用的就是袋泡茶的茶包。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那些泡过的茶包显示出人类肌肤的种种差异之处。

在转向人文学科之前,我主攻的是雕塑,也曾想要成为一名雕塑家。那时,我们雕刻作品,常常用茶包来擦拭石膏。湿茶包擦过的石膏看起来就像烧过的陶器,仿制品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这些故事也是真实世界的仿制品。它们看似真实,但叙述者始终在提醒我们,这些只是故事。然而,你能一口咬定这些只是故事吗?文学和现实真的没有重合之处吗?

这部作品在不同国家出版后,我总是能收到读者们为这本书编制的人物关系网。我希望各位中国读者也能被这本书挑起好奇心,也来试着拼出书中人物关系的魔方。也许文化背景和设定会稍稍制造出一些距离感,但人类的处境、失损、危机,还有复杂的情感关系总是共通的。我希望各位读者也能心有同感。再次感谢出版社和译者,能够让这本书跟各位见面。在此,我提前感谢各位的耐心阅读。

注释

[1]赵明,原名赵普琳,剧作家,1951年创作电影文学剧本《新断魔爪》《寂静的山林》《南海的早晨》等。——本书脚注均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