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阿德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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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克里特的公主阿里阿德涅,不过我的故事会带领大家远离那片崎岖的岩岸。父亲米诺斯常对我说:他以无可挑剔的品德战胜了梅加拉、颠覆了雅典,赢得了一次展示他完美判断力的机会。

有传言说,斯库拉在溺水的时刻变成了一只海鸟。她非但没有从残酷的命运中解脱,还被一只猩红条纹的老鹰寻仇追杀,永无解脱之日。我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因为神明的确喜欢延长苦难。

斯库拉真是个愚蠢的女孩,太像人类了。我想象着她在船尾浪花激起的泡沫里挣扎呼吸,让她坠入深渊的除了父亲捆在她身上的铁链之外,还有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像翻卷的浪花折射出的彩虹一样转瞬即逝。

父亲的暴行给斯库拉和尼索斯带去了血腥的磨难,雅典为了恢复和平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冷酷无情的众神之王宙斯喜欢在凡人之中显耀自己的神力,他毫不吝啬地答应了最宠爱的信徒米诺斯的请求,一场瘟疫降临,雅典人被疾病、痛苦、死亡和悲伤包围。整座城市想必都湮没在哭声之中,孩子在母亲眼前病死,士兵横死战场,伟大的雅典此刻与其他城市没有什么不同,使它强大的人类只是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在父亲发动的瘟疫中变成高高垒起的尸体。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的要求。

然而,米诺斯想要的不是雅典的财富和力量,他要的是祭品。每年,雅典必须向克里特的怪物进贡童男童女各七名,以满足他的食欲。这只怪物本该是终结我们家族的耻辱,却将我们送上了传奇的神坛。地下常常传出的隆隆声就是他发出的咆哮,随着进贡时间的临近,他甚至可以撼动整座宫殿。他的墓地位于一座迷宫正中心的地下深处,那座迷宫错综复杂,进去的人都有去无回,永不见天日。

进入迷宫的方法只有我知道。

迷宫里困住的,是米诺斯最大的耻辱,也是他最大的财富。

我的弟弟,弥诺陶洛斯。


小时候,我对克诺索斯迂回曲折的宫殿十分着迷,经常于数不清的房间里流连忘返,手掌掠过蜿蜒走廊的红色墙壁,手指描画着石雕双头斧的轮廓。后来,我才知道,对米诺斯来说,双头斧代表着宙斯的力量,他以此来召唤雷电,显示自己至高无上的统治。可我在迷宫一样的家里乱跑时,双头斧看上去就像一只蝴蝶。从茧房一样昏暗的皇宫内殿步入阳光明媚的庭院时,我总会想起这只蝴蝶。庭院正中央有一块巨大的圆形木雕,我在上面尽情奔跑旋转,用脚步编织炫目的舞蹈,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这块木雕是名工匠代达洛斯的作品。当然了,这不会是他最有名的创作。

他建造舞池的时候,我整天徘徊在他周围,急不可耐地盼着他快点完工,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发明家即将名扬整个希腊,甚至是整个世界也说不定。不过我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其实我连宫墙外面有什么都不清楚。虽然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每次想起代达洛斯,他精力充沛和灵感迸发的样子都会出现在我脑海中。他说自己周游世界学习手艺,终于以精湛的技艺赢得了我父亲的青睐,并心甘情愿停留在这里。那时候,我觉得代达洛斯什么地方都去过,无论是埃及炙热的沙漠,还是遥不可及的伊利里亚和努比亚王国,每趟旅途的故事都深深吸引着我。我望着数不尽的船只驶离克里特海岸,船的桅杆和船帆都是代达洛斯监督建造的,我想象自己乘坐着其中一艘船漂洋过海,脚下的木板吱吱作响,海浪呼啸着撞击船舷。

宫殿里随处可见代达洛斯的作品,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用铁链固定在墙上,仿佛这样可以防止它们一跃而起。我母亲也佩戴着他打造的精美的黄金项链和手链。有一天,他注意到了我羡慕的目光,于是送给我一只小的金项坠,造型是两只蜜蜂包围着一块蜂巢。黄金质地的蜂巢在阳光下闪着饱满的光泽,蜂蜜金黄欲滴仿佛要融化了一样。

“这是给你的,阿里阿德涅。”他总是语气严肃,我非常喜欢。

我不是个麻烦的小孩,只是一个永远不会指挥舰队或征服其他国家的公主,因此对米诺斯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和兴趣。如果代达洛斯只是在敷衍我,我也从未察觉,因为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在平等对话。

我好奇地接过项坠,在手指间翻来覆去,惊叹于它的美丽。“为什么是蜜蜂?”我问他。

他摊开手掌,耸了耸肩,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能是蜜蜂?众神都喜爱蜜蜂。蜜蜂用蜜喂养了藏身山洞的宙斯,让他变得强大,足以打败神族泰坦;酒神狄俄奥尼索斯在酒水中掺入蜂蜜,让人无法抗拒它的甜美;不仅如此,据说只要一块蜂蜜蛋糕就能驯服看守冥界的地狱犬刻耳柏洛斯!戴上它,你可以摆布任何人的心意。”

不用问我也知道需要改变心意的人是谁。整个克里特都受制于米诺斯不可动摇的判决,即便是最强大的蜂群也不能撼动他丝毫。不过我钟情这个礼物,因此一直戴着,甚至在代达洛斯的婚礼上,我也骄傲地展示着这枚耀眼的杰作。我父亲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他很高兴代达洛斯与克里特岛的女人结婚,这样他又多了一个留在这里的牵绊,他可是米诺斯用来炫耀的发明家。代达洛斯结婚不到一年,他的妻子就死于难产,好在她留下了儿子伊卡洛斯,这对代达洛斯来说是个安慰。我喜欢看他抱着儿子散步,向怀里无知的婴儿展示花、鸟以及宫殿里的无数新奇的事物。我的妹妹淮德拉蹒跚学步的时候喜欢跟在他身后。淮德拉总能让自己置身于各种危险之中,当我受够了照顾她,就会把她交给代达洛斯,自己则偷偷跑回到圆形大舞池里。

开始的时候,母亲帕西淮会和我一起跳舞。事实上,是她教会我跳舞的,不是宫廷舞的固定舞步,而是在狂乱的动作里做出流畅摇曳的形态。她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音乐,将旋律转化成优雅的癫狂,于是我也跟着做。我们常常做一个游戏,当她喊出一个星座,我必须要跳出她根据星象图和传说编出的舞蹈。当她喊出“猎户座”,我便疯狂地从一处跳到另一处,脑海里想象着天空中点点星光组成的不幸的猎人。“是阿耳忒弥斯把他放在那里的,这样她就可以每天晚上都看着他。”我们瘫在一边喘口气的时候,她心照不宣地对我说。

“阿耳忒弥斯是一位处女神,热衷于保护自己的贞洁,”帕西淮解释道,“但她欣赏猎人俄里奥,虽然他是凡人,但他的狩猎技巧几乎可以与她相媲美。”对人类来说,这是件危险的事情。神明喜欢凡人具有狩猎、音乐以及编织的技能,但他们对傲慢保持警惕,如果凡人的能力接近神,那绝不会有好下场。不朽的神明是绝不能容忍自己在任何方面不如其他人。

“俄里奥为了追赶阿耳忒弥斯高超的狩猎技巧,不顾一切地想要展示自己。”母亲继续说。她看了一眼在木地板边缘玩耍的淮德拉和伊卡洛斯。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形影不离的,淮德拉有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同伴,能够对他发号施令让她兴奋不已。看着他们专注于自己的游戏,对我们的交谈毫不在意,帕西淮继续讲起了故事。“也许俄里奥认为,如果他屠杀足够多的生物,就可以赢得她的青睐,打破她独身的誓言。于是,他们两人来到克里特岛,开始一场盛大的狩猎。他们日复一日屠杀着岛上的动物,山头一样高的动物尸首见证了他们的本领。但是,浸透土壤的鲜血唤醒了安眠的万物之母盖亚,她被俄里奥和他崇拜的女神所制造的大屠杀吓坏了。盖亚害怕他继续荼毒生灵,因为杀红眼的俄里奥向阿耳忒弥斯吹嘘自己不会留下任何活物。于是,盖亚从地下密室中召唤出了她的造物——巨蝎,让它去对付夸下海口的俄里奥。谁也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它的盔甲像抛光过的黑曜石一样闪闪发光,巨大的钳子有成年男子那么大,拱起的尾巴戳向无云的天际,遮住了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光芒,投下一个黑暗而可怕的阴影。”

她的描述让人不寒而栗,我紧闭双眼,幻想着这只狰狞残酷的传奇怪物在面前高高耸立。

“俄里奥并不害怕,”帕西淮接着讲,“就算他害怕,也没有表现出来。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是这只巨怪的对手,阿耳忒弥斯没有出手把他从巨蝎的魔掌中救出来……”说到这里,她停下了,此刻沉默比语言更能生动地表达俄里奥无谓的挣扎。当她重新开始讲后面的故事时,他的生命已经被榨干了,凡人的弱点暴露无遗,他妄想用肉体凡身比肩不朽,最终精疲力竭不得不放弃了。“俄里奥的残骸散落在克里特岛各个角落,阿耳忒弥斯为了追悼自己的同伴,把它们收集起来放在天上。她的地位不可撼动,贞操完美无瑕,当她每晚独自一人挎着银弓出猎,抬头就能看到黑暗中燃烧的猎户。”

这样的故事不计其数。夜空中似乎挂满了与天神相遇的凡人,像一块块闪光的警示牌,向下面的世界展示着天神的威力。母亲对这些故事的投入不亚于对舞蹈的狂热,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些无害的乐趣日后会被当作她失控行为的佐证。那时,没有人会说她缺乏女人味,也没有人指责她的感情背德、不自然。我们一起跳舞,不受任何约束,淮德拉和伊卡洛斯则在一起玩耍,沉浸在另一个游戏中,活在他们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唯一让我们感到害怕的是父亲不掺杂情绪的理性评价。我们二人、母亲和孩子,在一起用舞步驱逐恐惧。

当我成人之后,开始独自跳舞。我在脚步敲击木地板的节拍中,疯狂旋转,迷失了自己。即使没有音乐,舞蹈也能掩盖地面深处传来的隆隆声和巨大的蹄子发出的脚步声,声音来源于代达洛斯代表作的正中央。我展开双臂,伸向宁静的天空,在跳舞的过程中暂时忘记脚下的恐惧。

这就要说起另一个故事,一个米诺斯不喜欢讲的故事。那时候他还是克里特岛的新王,有两个跟他竞争的兄弟,他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他祈求海神波塞冬赐予他一头雄壮的公牛,并坚定地发誓,他会用这头牛的牺牲带来更大的荣耀,从而获得海神的青睐,成为克里特岛唯一的国王。

波塞冬送来了公牛,表示对米诺斯统治克里特岛的神圣许可,但这头公牛如此美丽,以至于让我的父亲铤而走险,自认为可以用普通的替代品欺瞒神明,从而将克里特公牛据为己有。海神被这种挑衅和侮辱彻底激怒,策划了复仇计划。

我的母亲帕西淮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女儿。与外祖父灼热的烈焰不同,她身上散发着温和的金色光芒。我还记得她谜样的古铜色双眼总是温情脉脉,她的怀抱里有夏天的温暖,她的笑声中有阳光般的暖意,她为这个世界注入了光明。即使我只是个孩子,她也从未对我视而不见,我总能感受到被她实实在在看见。但是,她为丈夫米诺斯的骗局付出代价,从那之后,她变成一片半透明的玻璃,只是折射着光线,再也没有了宝贵的光芒。


波塞冬从深海破浪而来,藤壶盔甲滴着腥咸海水,复仇的怒意势不可挡,但他没有直接反击叛徒米诺斯的羞辱,而是把矛头指向了克里特的王后。母亲受蛊惑迷恋上了那头公牛,在兽欲驱使下,变得不择手段,她成功说服代达洛斯打造了一头能够以假乱真的木牛,发情的公牛骑到木牛背上和它交配,而我那发疯的母亲就藏身在木牛身体里。

他们的结合是克里特的禁忌话题,歹毒的传言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天赐的礼物:贵族冷嘲热讽,商人幸灾乐祸,奴隶忧心忡忡;女孩虽然害怕,但是又忍不住想听;男孩则因为这诡异病态的惊人之举而着迷。波塞冬的计谋表面上偏离了目标,但实则是致命的一击。米诺斯毫发未损,但他娶了一个出轨野兽的疯女人,这个事实让他再也抬不起头。

帕西淮不但拥有美貌,她神圣的血脉对米诺斯来说也是联姻的巨大奖赏。正因为她的柔弱、精致和甜美是米诺斯炫耀的资本,她的堕落对波塞冬来说才如此美妙。如果,你拥有一件引以为豪的东西,它能够让你凌驾于其他同类之上,那么粉碎你骄傲的源头正是神明的乐趣所在。这是帕西淮出事后不久我想明白的一件事。那天早晨,我在梳理妹妹丝绒般的头发时开始止不住地哭泣,手中握着的金色的发卷恐怕会变成灾难的诱惑,统治上苍的圣神不可抗力随时应邀用不朽的手指把我们微不足道的胜利捻成灰烬。

女仆厄瑞涅看到我对着淮德拉凌乱的头发啜泣。“阿里阿德涅。”她的声音轻柔低沉。她一定很同情我纯真的世界被如此可怖地动摇了。“你怎么了?”

毫无疑问,她以为我是为母亲而感到羞愧,但我其实正沉浸在自我的悲剧里,为自己担心不已。“如果神明——”我抽泣着喘着气,“如果神明拿走我的头发,让我变得又秃又丑怎么办?”

厄瑞涅很可能憋着笑,但她没有让我看到。她轻轻地把我从淮德拉身边拉开,拿起梳子为她梳头。“神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如果父亲再惹神明生气!”我哭着说,“他们也许会拿走我的头发,让我变丑羞辱父亲。”

厄瑞涅皱了一下鼻子,斩钉截铁地说:“公主绝不可能秃头。”

一个秃头公主是无用的。米诺斯常说将来我的婚礼一定要给克里特岛带来荣誉。他不应该自夸,这个觉悟让我全身发冷。我怎么可能因为他的错误免受牵连?如果众神因为他的亵渎而惩罚了他的妻子,那么凭什么放过他的女儿?

厄瑞涅坐到了我的身边,我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她原本以为我在为一件小事而心烦意乱,只需稍加安抚,像是黎明时分手指上的玫瑰色薄雾,轻轻一抹就消失了。我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真相:无论女人多么完美无瑕、无可指摘,男人的激情和贪婪都能让我们走上毁灭之路,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厄瑞涅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她给我们讲了英雄珀耳修斯的故事。美丽的达那厄被囚禁在一间铜室里,只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向上空,宙斯化作金雨与她交媾生下了珀耳修斯。他不负所望,成长为让宙斯骄傲的儿子;他还跟随英雄的脚步,征服了一个可怕的怪物,让世界免受她的蹂躏。当他挥舞着神剑砍下戈耳工美杜莎的头颅时,她头上绞缠的蛇口吐毒液、发出嘶嘶怒吼。这件壮举最近才传到这里,我们都为他的勇气感到惊叹,一想到他把戈耳工的头挂在盾牌上就让人胆寒,任何人看它一眼就会瞬间被石化。

但是,厄瑞涅今天要说的重点不是珀耳修斯,而是美杜莎,她的蛇冠和致命目光的来历。我过早地知道了故事的另一面,从此我的世界里不只有英雄,还有在他们的英勇事迹里,承受了难言苦痛的女人。

“美杜莎很美。”厄瑞涅告诉我们,她放下了梳子,淮德拉爬到她腿上听她讲故事。我妹妹很少安静地待着,但故事总是能让她着迷。“我母亲曾在雅典娜的庆典上见过美杜莎,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引以为傲的头发像河流一样柔顺光泽,没有人会把她和别的少女弄混。她不但美貌惊人,还发誓要保持贞洁,对追求者嗤之以鼻……”厄瑞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斟酌自己的话。她本该如此,因为这个故事并不适合年轻的公主听。但她自有考虑,于是把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讲给我们听。“美杜莎在雅典娜的神庙里遇到了一位她不能蔑视和逃避的追求者。强大的波塞冬想把这个美丽的女孩据为己有,他无视她的恳求和眼泪,肆无忌惮地玷污了他们身处的神庙。”她缓慢刻意地深吸一口气。

我停止了流泪,全神贯注地听着。我只知道美杜莎是个怪物,从未想过除此之外的问题。珀耳修斯的传奇故事里容不下一个有苦衷的美杜莎。

“雅典娜非常生气,”厄瑞涅继续说,“她是处女神,绝不能容忍这样的罪行发生在自己的神殿里。她必须惩罚这个无耻的女孩,她竟敢让波塞冬得逞,她的毁灭亵渎了女神。”

美杜莎必须为波塞冬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但我用神的逻辑想了想,一切都说得通了。这样的事对凡人来说非常可怕,就像美丽的蜘蛛网在苍蝇看来一定很可怕。

“雅典娜扯下了美杜莎的头发,用活蛇为她加冕。她夺走了她的美貌,使美杜莎的脸变得如此可怕,以至于旁观者看上一眼就被石化。美杜莎大开杀戒,所到之处留下了数不清表情厌恶、恐惧的雕像。曾经热切渴望她的人现在感到害怕逃离她。她最终被珀耳修斯断头,但在那之前,她已经复仇一百次了。”

我从无言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你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厄瑞涅,这跟以往的不一样。”

她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但眼睛却盯着远处。“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们一些不一样的故事了。”她回答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反复想着这个故事,它就像熟透了的桃子里的核:在柔软的正中心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坚硬阻力。我无法忽视美杜莎和帕西淮之间的相似之处。两者都为他人的罪行付出了代价。但帕西淮在萎缩,虽然她因腹中的胎儿,身型变得畸形庞大,但她显得越来越渺小。她低垂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地面,口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是美杜莎,没有张牙舞爪的蛇嘶鸣着表达自己的愤怒和痛苦。她藏在自己灵魂深处不可触及的角落。我的母亲变成了沙滩上的一只贝壳,几乎被海浪磨成了透明的躯壳。

我下定决心,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成为美杜莎。如果有一天,我要为别人的罪孽负责,如果神明因为一个男人犯下的罪而惩罚我,我不会像帕西淮那样躲起来。我将戴上那顶蛇冠,让整个世界因我而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