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西风应时筋角坚,承露牧马水草寒。
大汉景帝前元六年,初春。
大汉帝国边界最西端,陇西郡以西,祁连山下。
初春时节,正是春寒料峭之时。
春日的阳光里,草原上已是绿草勃发,虽然茫茫草原已经乍染鲜嫩绿色,可高耸的祁连山脉,依然千峰竞雪,乱云争渡。
漂浮的白云间,座座雪峰宛如琼雕玉刻的稀世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夺目的璀璨光芒。
这里是草原和祁连山脉的接壤区域,一边是草色转青的大片草原,一边就是连绵起伏苍劲雄奇的莽莽祁连山脉。
此地距离大汉帝国这时的最西疆域,陇西郡的边缘,已经不足百里。
数百名身着短襦,腰插长刀的健壮汉子,纵马奔驰在草原边缘,驱赶着近三百多匹体态高大矫健的来自西北诸国的战马,护卫着四十多辆满载来自异域他乡货物的马车,正在一路向东疾行。
这些汉子,多穿粗麻短襦,只有少数人身着细麻、甚至丝绸袍衫。
这数百骑士,虽然人数众多,却毫不混乱,有的似乎专司护卫车马,有的则在前开路,后面的骑士,则是在护卫后路。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让这数百身着普通汉人装束的百姓,就仿佛是一支军队一般,警觉而快速地向东疾行。
这些汉子虽然衣着质地和相貌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人人乘马,各个腰插环手长刀,许多人还背着弓箭,腰间俱束革带,头上都统一扎着黑色一字巾,不分老幼,俱都显得十分桀骜彪悍。
如果说有例外,那就是四十几辆装着货物的马车车队内,靠近中间位置的一辆唯一没有装载着箱笼货物的马车上的一老两小三个人。
这三人不仅没有乘马,更没有腰悬长刀,而且车厢中间锦被上的锦袍少年,不仅气息微弱,脸色晦暗,还紧闭着双眼,似乎人事不知地昏睡在那里。
跪坐在颠簸的车厢内的老者,蓝色右衽细麻袍服,头戴庄子巾,虽然肤色不是惯常在外行走的老人那般粗糙,可年纪也要在五十余岁上下。
另一十来岁的少年,则是一身粗麻短衣裤,生的粗眉大眼,头上也只是系着一条黑色一字巾。
两人虽然老幼各异,可脸上的表情却是相同的,都是愁眉不展地跪坐在颠簸的车厢里,默默看着倒卧的锦袍少年。
锦袍少年虽然生的身高不输于成人,可看相貌,年纪似乎还只有十五六岁模样。
“阿翁,你说小侯爷还能醒过来吗?”
少年略带哭腔的话,打断了满面愁思老者的思绪,老者先是略一错愕,旋尔突然怒容满面,一掌重重打在浓眉少年的头上,怒声斥道。
“满口胡言,真该掌嘴,小侯爷是大富大贵之人,吉人自有天相,怎会有什么......”
说到此处,老者眼中已满是泪水,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重重挨了一掌的少年,似乎颇为皮实,对这一掌并不是很在意,只是咧咧嘴,缩了缩脖子而已。
只是少年突然见到老者眼中含泪,也不由眼中泛红,嘴角抽动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的模样。
忍了半晌,少年才好不容易强忍住悲戚,恨恨骂道。
“这该死的贼老天,竟然在这好端端的季节里,没来由地刮起了那么猛烈的沙尘暴,害得小侯爷......”
老者似乎心情极坏,火气也因此极大,再次斥责道起少年。
“休得胡言乱语,这西北诸国的天气,一向多变得很,怎能怪到上天,这数百人还不是都没发生什么不测。”
老者随即似乎是在向少年解释,又似乎在安慰自己,又说道。
“小侯爷这一次不听劝阻,第一次跟随府上的商队出来,只是从没见过这铺天盖地的沙尘,受到了惊吓而已,等到了陇西郡,就能找到医者,那时小侯爷很快就会安然无恙地苏醒过来。”
似乎被少年勾起记忆,老者眼前,仿佛又现出那遮天蔽日极为妖异的满天黄沙,正翻涌滚动着,快速扑面而来的可怖场面,眼中竟然不由露出一丝惊惧神色。
他虽然率领商队在这条隐秘的商路上来往数年,可也从未见过如此妖异骇人的沙尘暴。
“小侯爷醒了!”
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喜交加的喊声,不仅将陷入沉思的老者从思绪中拉回来,甚至还将紧随在马车之后的两个骑在马上,正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的健壮青壮,惊得猛然抬起头,看向马车中昏睡不醒的少年。
却见锦被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黑亮的双眼,不停左右环顾,眼中尽是惊愕之色。
两个骑马青壮,见到那被称作小侯爷的少年醒转,兴奋的双手一撑,人已经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小侯爷!小侯爷!”
两个青壮一连声惊喜的呼声中,几步就冲到车边。
马车上惊喜万分的老者不及发问,被称作小侯爷的锦袍少年,已经张开干裂的双唇,期期艾艾地问出一连串的疑问。
“你们是谁?你们是汉人吗?我这是在哪里?现在是哪一年?当今皇帝又是谁?”
老者、少年以及刚刚跑过来的两个青壮,看着锦袍少年迷茫的眼神,都被少年满脸疑惑不解的样子吓了一跳,一时间,都不知所措地呆愣住。
车上粗麻短衣少年更是被惊吓的“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小侯爷,我是三郎啊!会怎么不认得我了!”
老者也惊诧万分地紧张说道,“小侯爷,你难道不识得老奴了?”
见少年依旧满脸迷茫,老者忙说道,“小侯爷,我们,我们都是汉人啊!咱们现在是从西北诸国販马归来,此地已是祁连山脚下,距离咱们大汉陇西郡,以不足百里之遥,咱们就要到家了......”
老者话未讲完,粗麻少年就抢过话头,“小侯爷,现在是前元六年......”
刚刚跑到马车边的高个子青壮又急着说道,“今上是文皇帝陛下之子,名讳乃是一个启字。”
“汉朝,文帝,景帝刘启......”
锦袍少年喃喃自语,然后似乎猛然惊觉,连忙四处环顾,甚至还仔细观看了老者、少年和两个青壮的装束,最后竟然没来由地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后不出意外地龇牙咧嘴了一番。
锦袍少年似乎确认了他的大腿是血肉组成的,这才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期待地问老者道。
“那么,我又是谁?你们又是谁?”
原本少年说出刘启这两个字,就将老者吓了一跳,今上的名讳怎可如此随意说出,这可是可以杀头的重罪。
只是老者已经来不及叮嘱被称作小侯爷的锦袍少年,此时少年的举动和问话,更是让老者大骇,忙说道。
“小侯爷,你乃大汉信武侯靳侯爷之孙,名讳乃是一个离字。”
被称作靳离的小侯爷呆了半晌后,似有所悟,突然问道,“那么,家父可是在八年前因为‘事国人过律’之罪被免去了侯爵之位?”
靳离的话,让老者有悲有喜,悲的是,让他想起了靳家的衰败往事,喜的是面前的靳离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
老者忙点头道,“小侯爷所言无差。”
靳离苦笑着说,“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小侯爷了,那你们都是谁?”
老者虽然脸上满是苦涩,可还是忙说道。
“小侯爷,老奴是府上管事靳镇!小侯爷难道不记得了!”
又指着车上的粗麻少年,“这是老奴的孙儿,靳简,也是小侯爷的长随。”
又指着后面两个从马上下来的青壮中个子稍高的说道,“这是陈武,另一个是陆坊,他们是小侯爷的护卫。”
老者又用手环指马队、车队前后,那些还没有注意到马车上情况的数百彪悍汉子说道。
“这些人,有的是咱们府上的家将、仆人,有的是老侯爷当年的亲随、部将,甚至还有他们的后人,还有一些就是这陇西郡的几个小豪强和他们的门客、家将,他们是跟随咱们侯府商队一同出去販马的......”
在老者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向这个刚刚苏醒,依然还懵懵懂懂的前小侯爷讲述着关于侯府的人物关系,希望尽快唤起他的记忆时,前小侯爷靳离的神思,已经处于迷离之中。
难道就因为自己和这个前小侯爷有着同样的名字,自己这个好端端的历史系研究生,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穿越到了两千一百多年前的西汉景帝时期!
没让自己见识到繁华大唐的盛景,把自己扔到汉武这大汉的巅峰时期,也是好的啊,可老天偏偏就把自己扔到了还处于相对弱小的汉朝景帝年代,自己这要去找谁说理去!
不过转念又一想,好在再有几年小刘彻就要上位了,轰轰烈烈的开疆拓土,底定汉人疆域的汉武王朝大幕就要即将拉开,如果自己能在这喊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汉武大时代中,助力大汉开疆拓土,那也不虚这一次穿越了……
“呜。”
就在靳离思绪万千的时候,一声苍凉的号角突然从远处传来,惊得还有些懵懂的靳离,在马车上豁然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