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二〇一二年八月，地处毛乌素沙漠腹地的乌审旗举办察罕苏力德祭祀及研讨活动。苏力德祭祀是鄂尔多斯特有的祭祀活动，多为民间举办，也有像祭成吉思汗陵似的活动是半官方性质的。苏力德，又写苏鲁锭，也写苏勒德，是成吉思汗时期定型下来的蒙古人之各种徽旗。其中有圣白、威黑、圣花白等。察罕苏力德就是被称作蒙古民族族徽的圣白苏力德。按理说，苏力德蕴意庄严，其祭祀应由官方操办。在成吉思汗时代和随后的元朝时期，这些事均由官方操持。之后，元朝政权败退草原，在明朝军队的不断攻打下蒙古社会少有宁日，于是一些负责祭祀等活动的专职人员纷纷向安全地区转移，最后会聚到河套地区鄂尔多斯一带，并开始出现民间形式的祭祀活动。近几年随着内蒙古民族文化大区建设步伐的加快，鄂尔多斯各旗为打造旅游文化品牌，对原来的民间祭祀活动进行有选择的官方化。察罕苏力德祭祀就是其中的一个。
活动办得很有规模，不仅请来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的有关领导和专家，还请来十几名内蒙古本地学者、专家参加祭祀和研讨。作为作家代表，我也荣幸地被邀请参加。
主题活动结束后，主办方为让我们领略毛乌素沙漠绿化的人间奇迹，特意安排了两天的参观活动。参观活动的最后一站是治沙英雄宝日勒岱带领乡亲大战沙漠的乌审召苏木。这个地方我二十多年前来过一次，那时人力治沙虽然成绩很大，但主导权还是掌握在大自然手里。我们开来的212吉普车不会走沙漠路，近三分之一的路程是被我们推过来的。那时的治沙正处在从点到面的延展时期，所以尽管能够看到一块一块的被绿化了的沙地，但放眼望去还是能看到从脚下到天际的漫漫沙海。那时，我凭借自己对沙漠秉性的了解，还曾怀疑过这改造自然之努力的最后结果。可是现在，我们的确看到了已经不是沙漠的沙漠，满目绿荫的沙漠，已经形成了湿润的气候小环境的沙漠。真不知道，这是人工绿化带出来的气候环境，还是气候环境带出来的生态环境的变化……
参观活动是在乌审召庙门前的广场上结束的。广场的东侧就是他们的治沙博物馆，从博物馆一出来就坐上停放在广场上的车进入返程。乌审召庙门前的广场上有几棵特别粗大的榆树。每棵树的树身和树枝上挂满了蓝色的和白色的哈达，一看就令人不由得肃穆起来，好像每棵树上都缠绕着一串一串的神秘故事，在轻轻地向你诉说。
每当采风、参观、外出等，大轿车最后一排的座位基本上是我的。一来我不愿与他人争好座位，二来这个区域很少有人来，宽绰自在。这次也是这样，待人们各就各位后，我不慌不忙地坐到那个位子上，随着车身的摇晃半睡半醒地迷糊起来。在我前排座位上坐的是一位北京来的学者和一位当地民间艺人。上车不久，他们从召庙前广场上的几棵大树开始聊起，话题一步步向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深入进去。从他们的聊天中，我听到了这样一个奇闻。
……说是清朝康熙年间，乌审旗这个沙漠大地上出现了一个神奇的人物。这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身怀治国兴天下的本事。在讲述者看来，这个人和诸葛孔明能耐差不多。
说这个人既懂蒙古文，又懂汉文，还懂藏文，曾博览群书，通古明今。这个人有个怪脾气，就是既不做官也不当民，又不去当喇嘛。但是，他太有能耐了，太有名气了，急需贤才能人治国理政的大清朝廷了解到这个人才后，打算给他高官厚禄，让他为朝廷效力。
那时候，鄂尔多斯这个地方，从原来北元时期的鄂尔多斯万户被清朝改编成了伊克昭盟。那时的乌审旗比现在的大多了，邻近的靖边县、榆林地区大部分都在乌审旗境内。朝廷想让那个人当的官远比一个旗的旗长大，也许不小于盟长大人的官职。那位民间艺人好像很会讲故事，不仅介绍着那位奇人的概况，还捎带地透露着鄂尔多斯的今昔变迁。
朝廷为让这个人给自己效力，多次派人去请他。可是，这个人考虑都不考虑地一次次回绝了。见此，明白事理的长老和乡亲弟兄们都觉得这样对他不好，纷纷来劝他响应朝廷召唤，赶紧谢恩赴命。可是这个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是不出道，不为官。人们开始为他担心，提醒他说：“朝廷是个喜怒无常的巨人，它可以给你施恩，也可以给你降罪呀！”这个人就是不听，他看到这么多人都劝他为朝廷出力，便非常生气地说：“我就不给这个清朝服务，因为他们毁掉了我蒙古祖先的天朝！”不料，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了朝廷的耳朵里。朝廷大为震怒，把他确定为逆贼，下令马上处死。
消息传到鄂尔多斯，传到乌审旗，人们纷纷劝说这个人赶紧远走天涯，躲避这场灾难。可是这个人一点惧意都没有，还认为这是早在他预料中的事，认为自己应该那样死。官府抓他时，这个人从容地与乡亲们告别，要大家等着看奇迹的出现。最后，他对自己的孩子们仔细交代了死后如何安葬的具体事宜。
看来朝廷真的动怒了，对这个抗命不从而辱骂朝廷的人实施了凌迟处死的酷刑。之后，这个人的孩子们按照父亲的嘱咐不流眼泪地将行刑后散落几处的尸骸收拾回来，再在父亲指定的地点挖好墓穴，一步不差地按父亲的要求进行了安葬。说到这段时，前排座位上的讲述者变得虔诚起来，话语里有了明显的颤音。
说，在下葬时，孩子们将龙头草厚厚地铺在尸骸之下，然后把肢解的躯体部位一块一块按原位摆放好，之后用蒲草的藤蔓将对接起来的尸骸轻轻地缠绕起来，再后又把龙头草摆放到周边，最后还把一匹马、鞍具、笼头、铠甲及战刀等放到身旁后进行了填土埋葬。之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关注也慢慢地淡化而去。可是再过一些时日后，远在京城的朝廷御用占卜师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于是，他洗好手，打上坐，专心致志地算了个卦。算罢，占卜师大吃一惊，说鄂尔多斯那边出现了有害于朝廷的卦象，如不破解，大清朝廷就有一劫。占卜师急忙向朝廷报告，而朝廷就按占卜师的意图选一名法力高深的喇嘛并给他配几个精干的随从派往鄂尔多斯施法消灾。那喇嘛和随从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很快来到了鄂尔多斯。到鄂尔多斯后，那喇嘛就打开如今雷达一样的法眼，立即感应到了一座坟墓里正在发生的神秘变化。于是，他们联系官府，带上人马，顺着感应来到了那个被凌迟处死的人的坟堆旁。
从外观上看，这个坟堆与其他的坟堆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对那个朝廷派来的喇嘛而言，土堆下的坟坑就是展示他高明与法力的地方。喇嘛让随行人马刨去坟堆，挖出墓坑。当墓坑慢慢被挖出时，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情形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只见那个被凌迟的肢体在蒲草藤蔓的缠绕下正按原样对接愈合，手已伸向缰绳，脚已蹬踏一只马镫，脸色正在出现淡淡的红润，而且原铺在尸骸下的龙头草已长满了墓坑。喇嘛紧闭双目，默诵经文，令随从们抬出尸骸，重新下葬。随从们在喇嘛的指挥下，将原墓坑挖改成六角形坑，在六边墓壁上刻好六字真言，再用《甘珠尔经》经文严严实实地围住后，将尸骸重新放入，并填土掩埋。之后，在上面用青砖垒起一座小塔，以彻底破除产生绝世奇迹的风水灵气。果然，就在坟塔修建完工，安好塔尖时，万里晴空雷声大作，惊恐的人们突然看见一条长有人腿的火龙从塔顶升腾而起，向天空直飞而去……
“之后呢？”在后排偷听的我早就被这个神奇的故事吸引得用下巴紧紧勾住了前排座位的靠背。听我说话，讲述者突然回头险与我的脸撞上。讲述者惊奇地看了看我，又客气地笑一下后，像在回答我，又像在向身旁的客人结束所讲的故事，说：
“后来，为了纪念这个神奇的人，人们在他的家乡建起一座庙，专门将他供奉了起来，直到如今，逢年过节时人们都会去那座庙里祭拜一下他！”
随着这句话的说完，我偷听到的这则奇闻就被讲完了。
过了一会儿，车到一个小区门口停靠，那位给我们讲故事的朋友站起来，礼貌地打个点头招呼后下车去了。我看着他自信的背影，心头忽然闪现这样一个想法：鄂尔多斯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总是有着说不完讲不清的神奇与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