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守夜者与虫

当迈入广场的一瞬，庄吾的直觉便开始预警。

这里的空气仿佛变作浓稠污秽的泥浆，难以言喻的邪气与恶意弥散在空间中，只是站在这里就几欲让人作呕。

在广场的最中央，黑红色的污秽光芒自苍白祭坛上升起，直至没入天穹，如同倒悬的污浊瀑布、亦如邪异的参天巨树。

一个人影坐在那道光带的最底端。蓝黑色双目、沧桑的面孔、锋利如军刀般的气质。他并未身着那套白色的守夜者制服，而是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

那条形如虫类的右臂向前伸出，虫钳牢牢夹住苍白的冰矛。

而后，带着金属质感的虫钳缓缓发力，如同液压钳般将那根坚硬的矛寸寸挤碎。

“最让我意外的，是有人活了下来。其次才是被你找到这里。”男人平静地说道。“在那个瞬间，所有守夜者都被传送到了幻梦境的不同角落。”

“你知道名为恐怖猎手的神话生物吗？它们忠于蠕行者与祂的众多化身，于是在幻梦境中集群，徘徊，拱卫着尚未苏醒的异神。”

“所有被传送到它们集群地的个体，都只会有两种下场：被它们视作入侵者而撕碎——亦或将它们杀尽，一个不留。”

“因为它们不知恐惧，不死不休。”

庄吾拔出刀刃，握紧刀柄，一步一步走向男人。坚硬靴底与石质地砖相击，分离，声音并不响亮，却分外刺耳。

“所有人都被杀死。”他在男人面前十五步处止步，“而后，你取走灵魂，放入祭坛，献予异神。”

“是。”男人只是微微颔首。

【前方有不正常的魔力波动，或许是某种阵法。请小心。】

了解。庄吾平静地回应。

在他的眼中，周遭的魔力如有色线条般分明。他清晰地看到，以祭坛为圆心，魔力勾勒出一个标准的圆，其边缘自他脚尖掠过。

防护阵法，亦或是某种陷阱？

“都不是。”仿佛是猜到面前守夜者心中所想，男人摇了摇头。“只是搭建了一座舞台罢了。”

“一个人与虫厮杀的斗技场、一条胜者踏过死者尸骸的阶梯。”

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自地下响起。灰色的地砖破碎，皲裂，青黑色的土石如活物般自裂口中升起。

以祭坛为中心，整座广场的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隆起，上升。仅仅数秒，青黑色的土石便构筑作近百米的高耸山丘。

庄吾抬起头。

那座苍白的祭坛化作阶梯尽头的一颗小点，而漫长的阶梯将他与祭坛分隔。

他眯起双眼。

除了这条阶梯外，山丘上的所有地方都充斥着高浓度的污染。若是贸然踏入，恐怕顷刻便会被同化成异虫。

——实际上，从迈入广场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到皮肤下仿佛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挣扎着想要破壳而出。

终归是离那头异神太近了么......

倏地，阶梯的两侧升腾起黑红色的火焰。仿佛是在干柴中滴入燃着的油星，黑红火焰几乎一瞬便笼罩了整座山丘。

除了那条阶梯。

男人站在阶梯的尽头，俯视着山脚下渺小如蚁的守夜者。

“守夜者杀死怪物，亦或是怪物杀死守夜者。”男人声音平静。“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一步步走下阶梯。

每走一步，他的外貌都会发生些许变化。

神色疲惫，留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面色绝望，眼窝深陷的佝偻青年；

神情彷徨，不知所措的迷茫少年。

就像是一张张掀开覆盖于脸孔上的面具，终于只余下最后一张面孔。

那并非人类的面孔。

而是狰狞丑怖，宛如恶鬼般的异类面容。

那是怪物的面容。

那对紫黑色的复眼凝视着面前的守夜者，眼中的网格状结构映出千百个相同的身影。

漆黑的骨质甲胄包裹躯干，其表面粗粝如同沥青。在甲壳相接处的柔软皮膜下，隐隐可见青色血管的脉动。

怪人张开口，发出如虫类嗡鸣般的低沉声音：“你只可到此，不可逾越。”

【在神秘学上，任何结界与阵法都不可能完全封闭，必定存在某扇门，亦或是某条通径。】

【而你面前的这条阶梯，便是唯一通往内侧的通径。换句话说，除了击败面前的敌人之外，别无他法。】

了解。

守夜者漠然地呼出气息。冰冷冻气扑打在面具内壁，在其上覆盖一层薄薄的白霜。晶莹的雪自空中浮现，落于他肩头的十字袖章，落于银色的枭形面具上。

狭长的银白长刃与略短的银白锯刃于身前交叉。

金属刀刃敲击，火花一闪，照亮冰冷的面具。

“你会倒下。而我，会踏过你的尸骸。”

守夜者平静地宣告。那声音中既无愤怒，亦无憎恨，只有纯粹如同深冬暴雪般的冰寒杀意。

皮靴抬起，落下。

铛！

漆黑虫钳与银色刀刃相击，发出金属崩裂般的巨大鸣响。疾走的刀锋掠过臃肿的虫肢，刮擦出刺目的火光。

在虫臂下的阴影里，带着狰狞锯齿的银白短刃悄然上刺，仿佛毒蛇探出的牙。

咔嚓。

怪人狞笑着裂开下颚，森白利齿咬紧银白短刃的握柄，连同守夜者的手腕一起。

下颚合拢，利齿倏然合并。

刺耳的骨骼碎裂声。

守夜者的左前臂顿时失去知觉，无力垂下。猩红鲜血自血肉模糊的断口喷涌而出。

——而后于空中凝结成冰，重塑血肉，构造成新的手臂。

新生的手掌五指合拢，接住自怪物口中掉落的短刀。

两道寒光霎时一闪。

斜十字状的巨大创口出现在怪物的躯干上。刀口血肉向两边翻起，苍白寒霜向着创口外侧迅速蔓延。

怪人山岳般的的身躯晃了晃。

彻寒的冻气渗进血肉，沉入骨髓，让他不得不暂时放缓动作。怪人看向退至远处的庄吾，神色若有所思。

“真是惊人的寒气。在我的记忆中，你应当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才对。还是说，你的身上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另外，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怪人狞笑着问道。“是因为缺乏战意，还是说......”

扭曲狰狞的狭长阴影自高处投下，将守夜者覆盖其中。

“你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那张银白面具已然崩裂一角。在缺口后，橙黄色复眼如有生命般颤动，其与面孔相连的边缘处，一条条血丝缓缓蠕动。

【警告！警告！执行者284618，你已遭受严重污染！请立刻......】

不用。姑且心里有数。

庄吾抬起银色锯刃，手腕翻转，将刃尖对向自己的面孔。

嗤。

锋利的刀刃捅入眼眶。冰冷的金属挤碎软质的复眼，粘稠的淡黄流体自裂口中涌出。

刀刃拧转，将那大块畸变的血肉，连带面皮一并剐起。

啪。

血肉被扔至脚下，如同垃圾一般。

“控制自己与否，由我说了算。”那半张脸上的猩红肌肉与森森白骨裸露在空气中，显得分外可怖。

但庄吾的声音仍旧毫无起伏。仿佛地上的那摊肉泥，并非自他面孔上剥离下来一般。

“不死不休？”

怪人的声音中带上了嗜血的质感。他伏下上身，身躯如同绷紧的大弓。

守夜者抬起双手，银白的刃缘泛起苍白的冷光。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