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剥落之白
凄厉的黑光撕裂空间,锋利剑刃咬上狰狞的冰斧。
森寒的金属掠过寒冷的冰面,发出的鸣啸无比刺耳。
漆黑剑芒与森白冷光交织作一处,仿佛在漆黑豪雨中夹杂入森白暴雪。一次眨眼都不足以完成的一瞬中,黑与白相碰分离数十次,溅起的火星无比刺目。
不知何时,大厅中已然冷如冰窟。自墙壁破缺涌入的暴雨,于瞬息被凝结做颗颗晶莹的冰粒,却在落于地面前,就在交织分离的黑白冷光中被彻底撕碎。
地衣般的白霜于地面的毛毯上凝结,而后被踏碎作冰屑;树丛般的尖锐冰棱自屋角生出,顷刻被凄厉的暴风连根拔起。
砰!
被冰层覆盖的足部传来鲜明的反馈,抬起的足尖如长枪刺入枭面怪客的腹部。
苍白的血液自那深陷的腹部飞溅迸射,那个高瘦的枭面怪影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没入大厅一侧的墙壁中,掀起大蓬的烟尘。
庄吾张开口,呼出森白的冰冷寒气。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团灰黑色的烟尘,脑中思绪流如电光。
方才那张白袍下的面孔,再度于他的脑海中浮现:漆黑的绒羽覆盖面孔,双目苍白如同冰冷的大理石,面部下端是粗短的骨白色硬喙。
.....近乎和零二七号一模一样。
两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其身躯上的黑白配色完全颠倒,就连手中的刺剑颜色也被分为一黑一白,让人想到两道互为映射的影子。
倘若如此,两者之中谁才是正体?亦或两者都是?
而且,就和零二七号那次一样,他并未在面前的目标上感受到任何活物的气息。这个笼罩在白袍中的身影仿佛死去多时的幽灵,又像是一道自幻梦中浮起的泡影。
倏地,庄吾抬起头。
一道黑芒撕裂烟尘。
被白袍包裹的枭面怪客自分开的烟尘中走出,手中所提的漆黑刺剑尖端泛着冷光。
原本存于他腹部的那道贯穿创口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痊愈,就连溅落在地面的苍白血液,也如活过来般倒流入那道创口中。当他迈出第二步时,那原本可怖的创口已然杳无踪影。
枭面怪客抬起右手,尖锐的剑尖直指庄吾面颊。
但他却并未如预想一般突袭而来。那只自白袍中探出的黑色手臂握住剑柄,而后倏然上抬,纤细剑刃于空中划出无比标准的圆弧。
——下一瞬,以那道圆弧为始,纯白的裂痕自空中瞬息涌现。
数不清的纯白裂痕将这片空间的每寸都尽数覆盖,就连那手持冰斧的黑发青年也被笼罩其中。
枭面怪客张开短喙,似乎说了什么。
下一瞬,无数碎裂的声音绽放开来。
在这个瞬间,庄吾体会到了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空间本身化作了深海,而他正在浮出水面;又如同他被掷入湍急的河流中,而后自瀑布坠下悬崖。
当回过神来时,他正立于一片异样的空间中。上下四方无不为纯白。那是无比空洞的白,仿佛被剥离所有颜色后所留下的残渣。
脚下传来如同石块般的坚硬触感,但当足底踏上去时,声音却好似被海绵吸收般不显。
庄吾抬起头,眼眸中倒映出那个近乎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的纯白身影。那道大理石般的纯白身影缄默伫立,手中漆黑刺剑如同这片空间的裂隙本身。
那抹刺剑刃缘的黑芒,在此方纯白之中无比刺目。
“这里......是某种藉由心相所创造的空间,”柒说道,“一处存于现实与集体潜意识海洋间的夹缝,一处由心相映射出的构造世界。”
“那么,出去的方法呢?”庄吾问道。
“这片空间的本质,是你面前那个个体心相的延伸,”柒回答道,“换句话说,在摧毁这个作为核心的个体之后,你就能从这片空间中脱出。”
原来如此。那么,便不过是同先前一般罢了。
森白的霜雪于空中凝结,勾勒出狰狞的狭长刀刃轮廓。
庄吾抬起左手,握住刀柄。
锋利刀刃擦过厚重的斧背,发出刺耳的清晰尖啸。
而后,斧与刀指向那道缄默的白影。
“来。”他的话语无比简洁。
就如同扣下扳机一般,当这个音节落下的瞬间,那道白影便抬起了右手。纯白的长袍仿佛灌满风般鼓胀而起,露出那如同被焚后枯骨般的漆黑手臂。
时间近乎凝固。
在这无比缓慢的一瞬中,枭面怪客侧身,抬肩,提肘,干瘦手臂如大弓般紧绷。
那柄漆黑的刺剑与遥远处的那对眼眸平齐,化作后者视野中近乎微不可查的一点黑芒。
——而后瞬息刺出。
庄吾瞳孔皱缩。当那漆黑刺剑抬起的瞬间,来自直觉的预警于他颅内狂鸣:这是无视两者间一切距离的一刺,亦是近乎绝无可能避开的一刺。
就像是在注定落点后再射出箭矢,听闻水声后再泼出桶中之水。
在刺剑刺出之前,其结果便已然被注定。
漆黑剑芒必会贯穿他的颅骨。
电光火石间,庄吾拧转脖颈,将头颅右移些许。
而后,冰屑破碎飞散,漆黑闪电撕裂视野。
剑刃切入他的面骨,掠过表层皮肤,划过肌肉与血管,切断相近的骨骼,而后自后腰探出。
瞬息之间,庄吾便失去了大半个身躯的知觉。他感到自己的视野正在倾斜——因为他的身躯,已然被斜斩作两段。
断裂的残躯上,双臂如有生命般自行拧转,冰斧与冰刃倏然斩击,将近在咫尺的白影逼退。
苍白霜雪自虚无中涌现,将被分作两段的残躯重新连接。白霜填补创口,抚平伤痕,于一息中将身躯重塑。
庄吾倏地踏地,将距离远远拉开。他凝视着不远处的白影,后颈已然渗出一层薄汗。
方才的那个瞬间,死亡距他如此之近,他几若能听闻到死神的脚步声。
正欲抬起手时,庄吾神色一滞。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身躯上。
以他身躯上的伤口为始,一抹特异的颜色正在飞速扩散。
——那是仿佛丧失一切颜色的,残渣般的纯白。
就连冰霜的修复也无法遏制这抹苍白的扩散。当回过神来时,他的身躯已然近乎全部被这空洞的白色浸染,如同石膏凝作的塑像。
但身躯并未如预想一般传来僵硬之感,恰恰相反,受到影响的是完全相反的事物:
视野如同蒙上雾气般朦胧,耳中传来的惟有令人发寒的寂静。身躯如同被投入冰窟,再也无法感知到肢体的知觉。就连远处枭面怪客的气息也变得若有若无,近乎无法察觉。
庄吾无比了解这种感觉,因此,他瞬息间便明白了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件:
那抹残渣般的白色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啃噬他的五感。倘若继续如此,约莫数秒之后,他便无疑会被掷入无知无感的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