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虫之梦
寒风吹入衣领。五月雨薰摘下手套，让掌心感受冰冷的空气。
那对深紫色双眸，正倒映着脚下的斑斓车流。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十五层高楼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自高空坠下，如同从崖际跌入深渊。
庄吾走到她的身侧，同她一起看向地上的车流。
“你把我叫到这里，是想知道被遗漏的细节吧。”他问道。
“是的。”五月雨薰点了点头。“之前开会的时候，你隐瞒了一些东西。是因为不希望被猎隼听到吗？”
“姑且是。”庄吾闭上眼，沉吟数秒。“而且，有些地方很让人在意。”
数个小时前，临时会议在沉默与压抑中结束。讨论，交换情报；推理，信息汇总。最终完成的报告，会上传到守夜者的内部网络中，供所有成员查阅。
会议是在联通圣堂总部的情况下进行的。
“虫疫之危仍在。”当时，在墙壁的投影上，预言者如此说道。“悬在这座城市上的阴云仍未散开。请诸位竭力而为，务必在虫疫扩散之前将其诛灭。”
庄吾还记得，那位预言者垂下眼睑，面孔上露出了悲悯的神色。“很抱歉，圣堂暂时无法派出更多增援。倘若此事难为，至少，请诸位再坚持一段时间。”
在会议后，庄吾收到了五月雨薰的意识联络。
【我屏蔽了据点阵法对黎明界空间波动的感应。】
【旅店西南方五公里处，最高的那栋写字楼顶。就在那里汇合。】
庄吾睁开双眼。白天所经历的情境浮现在脑海中，如同电影胶卷般一幕幕飞速掠过。“我明白了。”
她抬头看向夜空。天空中不见星光，徒能看到沥青般的漆黑夜色。“那么，请讲吧。我会洗耳恭听。”
“我怀疑，除开通过直接捕食进行同化，异虫还有其他制造同类的方式。”
庄吾后退数步，让自己的脚底踏在水泥平台上。
“另外，”他转头看向五月雨薰，“你确定要一直站在这种地方吗？即使你能保证不会掉下去，被别人看到了也会很麻烦。”
“我不会掉下去，也不会被看到。你也是。”五月雨薰抬起手，像是在触碰一堵看不到的墙壁。
“你我的信息都被限制在了这一块区域里。现在，我们体表散发的光线，我们对谈发出的声音，都不可能传到这个范围之外。”
“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事，请不要在意。”
庄吾叹了口气。“知道了。”
“那我继续了。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和红狼都提到了某只异虫的反常情况——它就像是在那个封闭的环境里，自发地异化了一样。”
“那么你认为，存在某种类似病原体的事物，能够像异虫的捕食行为一样同化人类吗？”五月雨薰平静地问道。
“或许。”庄吾沉吟着说道。“但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
“在回到旅馆前，我找了个借口，在瞒着红狼的情况下，自己回了一趟那个木雕匠的住处。”他忆起那个摆满木雕的房间，仿佛再次闻到了刺鼻的木漆味。
“我在他的家里找到一些东西:泛黄的账本，以及语句零碎的日记。”
“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木雕家。账本和日记所记录的也不过是他作为木雕家的收入与经历。”
“但是，他的日记内容，从某一句话开始发生了变化。”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祂——他在日记里如此写到。”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祂。」
「那远非狰狞与恐怖所能形容的事物。人类的语言莫能形容祂可怖的万分之一。」
「祂的身躯如同山脉，其尾部一直蜿蜒到地平线之下。无数的附肢和虫目生长在祂的软质外壳上，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紫色森林。那一只只冰冷的橙黄色眼睛，就好似千万颗挂在树梢的果实。」
「当看到祂的第一眼，我便感觉某些东西在颅腔内沸腾了，就像是有一口铁锅在烹煮我的脑髓。恶心、憎恶、惧怖……千百种发黑的情绪从这口锅的汤面上翻腾出来。」
「……但是，我还察觉到了一种东西。我竭力想要忘记那种感觉，但是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承认。」
「——神圣。是的，在这可怖的非人之物上，我居然感受到了神祇般的圣洁。」
「从这个梦里醒来后，我发了狂一样地颤抖，但不知道为什么，祂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愈发清晰。」
“从这里开始，日记的字迹越来越潦草。到了最后，已经和儿童的涂鸦没什么区别。”
「我开始雕刻新的木雕。我必须雕刻出祂的模样。」
「我雕出来了。但是那东西的模样和祂截然不同。我没有毁掉这尊雕塑。」
「我雕刻了更多的木雕。它们的轮廓也越来越鲜明。但它们都不是祂。」
「它们是谁？」
「梦在侵吞我。」
「虫。」
「……啊啊，我明白了。」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
庄吾垂下眼睑。在日记的最后，狂乱的笔迹扭曲成了肮脏的线与圆，再也无从辨别。
“在那之后，我和红狼汇合，回到了据点。”
“我了解了。”五月雨薰低下头，白皙的指节轻点下巴。“这的确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之所以不想让猎隼知道，是因为你已经得出结论了，对吗？”
“姑且有了一些猜测。假定猜测正确……”
猎隼的模样，浮现在庄吾的脑海中。那副隼面，似乎从未被取下过。
“……那么，队长绝无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五月雨薰点头道:“之前，我汇总了报告中的反常情况。在所有的描述中，都存在两个共同点。”
“其一，部分异虫的感染原因不明。这部分异虫往往由独居的人类个体转化而来，但是其往往所处在封闭的密室中。这种情况很难解释为被其他异虫所感染。”
“第二，异虫个体不自然的聚集。偏僻的废弃工厂、拓宽过的下水道、罕无人迹的下水道......数量颇多的异虫安静地聚集在这些地方，既不会去捕食人类，也不会离开既定的区域。”
随着她的描述，某个色调阴暗的场景逐渐被勾勒而出：数十只，亦或是上百只外貌狰狞的异虫，聚集在密闭昏暗的空间中。那里偶尔会响起节肢与某物摩擦的声音，在漆黑冰冷的寂静中分外明显，令人毛骨悚然。
“我遇到了第二种情况。在那个废弃的工厂里，异虫们就像是死去一样安静——直到有人踏入那间工厂之中。”
“在那之前，我使用了自己的能力。于是，我发现了一件事。”
“——它们正在做梦。”
“倘若假设，在捕食之外，异虫还有一种制造同类的方式。”五月雨薰平静地说道，“那么，很有可能是以梦境为媒介进行的。”
“在梦中见到某种非人之物，最终变为与之同类的姿态——庄吾君，你不认为这是很合理的推断吗？”
五月雨薰的眼眸分外明亮，如同夜空中的莹莹寒星。
“我想，我们距离真相，恐怕只有一步之遥了。”